世华搀扶泰安上车,泰安本是借酒装疯,表白不遂后又灌下几杯,如今是真的酒气攻顶,步履浮浮。
「你和鹅子熟吗?」世华一面走一面问。
「鹅子?坐牢那个?」泰安笑:「我知道他,院长去看过他。」
牧野往前凑近了几步想听清楚些,问:「鹅子当年有带相机去今明岛吗?」
「相机?谁记得?鹅子这个人吶,真的信进去了。太信就不好了,你知道吗?什么事都不能太相信。」泰安大幅度地挥手,说话大舌头:「什么人都一样。」
「你信吗?」牧野声音听着有几分温柔。
「四正文佛落在王门,牛八原来是土星。」泰安断断续续吟诵着经不经、文非文的东西。
世华和牧野交换了个眼色,牧野声音放更轻,靠近泰安再问一遍:「你信吗?」
「我戒不掉,酒色财气。」泰安手指勾了勾牧野下巴:「你让我怎么戒得掉?」
牧野忍着把他过肩摔的衝动,继续问:「你还没拜师吧?」
「我不稀罕!把现在的日子过好就好,管他的过去未来。牧野,我们把日子过好就好。」
牧野见他整个人想扑过来,快步闪开,要不是世华扶着,泰安就会跌个狗吃屎。
扶泰安上了车后座,世华手机震动起来,他看了看就递给牧野。
手机上是他找人翻译薛雀喜讲话的内容,薛雀喜应该有智力障碍的孩子,对话内容约莫是告诉保母给孩子安排机票的事。
牧野坐上副驾驶座,把手机还给世华,顺便把自己的车钥匙也给他。
「你明天帮我回来拿吧,要是你有用就先用,用完再约个地方还我。」牧野说。
「你不在后座看着他?我怕他吐,这是他公司车?」世华为难。
牧野懟了一个空塑胶袋给泰安:「想吐就吐袋子里,或让我们靠边停,否则你被炒魷鱼可别怪我。」
世华懒得管,事不关己,泰安要闯祸也是他自己的事。
泰安倒是安分,上车后就呼呼大睡,并没有不舒服的样子。
世华先送了牧野到家,下车前世华说:「泰安会帮忙约院长出来吃饭,在泰安老闆的餐厅。」
牧野摆了摆手表示知道了,给了个背影当作道别。
世华知道她心情不好,也不烦她。
牧野的确心情不好,泰安的感情她是知道的,今天不过是捅破了那层纸,也没什么好鬱闷。
她只是厌恶虚以委蛇,但没办法,为了要套话,他可以坦荡荡表白,自己却不能坦荡荡拒绝。
不能直述所思所感,让她感觉委屈,有点类似离开警队的时候;也让她回想起自己被甩巴掌无力还击的时候,只不过这次压制她的,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份。
不算什么大事,说实话泰安那如苔蘚般的求爱,踩过去就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这次的酒后表白,她也要承担一份灌酒的责任。
她浑身难受,觉得憋屈,觉得这顿饭吃得想吐。
工作也好,关係也罢,要在这社会里生活,这人际网把所有人一网打尽,让人直不起腰,甚至让她自动按下自己的头,低头曲意逢迎。
到家坐在沙发上,想起在三千院按摩痛哭的事,牧野朝膝盖背面按去。
「这双膝盖,该不会是为了要跪而生的吧?是的话,痛哭也活该。」牧野对自己说,然后拿起电脑,把刚刚泰安念诵的东西打出来。
车上她不说话,除了不爽之外,也是怕忘了她苦苦默背的这段文字。
按下搜寻,这原是清茶门【三教应劫统观通书】里的一段文字,然而网传这本经书在清朝已经失落完整内容。
经文主要宣扬劫变思想,以似通非通的文字表达,搭配片段的佛道经典所撰写,当年传教常模仿戏曲,甚至套用戏曲的旋律方便上口,断句行文也受戏文影响。
泰安背的段落原文是:「清朝已尽,四正文佛落在王门。胡人尽,何人登基?日月復来属大明,牛八原来是土星。」
这是这部经文的主旨,意思是弥勒佛将降于王姓一门,牛八合起来是朱,也就是要反清復明。
正因为反清復明的意识形态,这本书引起清嘉庆年间剿清茶门的邪教大案,这本经文也被严查销毁,所以网上找不到全文。
就算有全文牧野也看不完,而且光是凭这短短几句话,就足够她对号入座了。
照此文来解读,姓王的是弥勒,但天下还是大明朱家的。
以此对照,牧野推测,王天香院长是神通教主,姓朱的大概是朱效天。
朱效天把儿女改姓,是不是为了免去下一代被利用的可能?
今明岛地道内的碑文,出自明朝王爷朱术桂,院长出现在地道可能也是和这有关。
但为什么王天香要把朱效天弄死呢?因为朱效天不听话不受控了吗?
而死状如此凄惨可怖,应该不纯粹是解决一个人,而是杀鸡儆猴要给其他人看的。
清茶门是不是有内鬨分歧,所以要痛下杀手?
这样看来,三千院和天香苑相关而非从属的关係,可能是院长要除掉朱效天的理由。
管不住,又出现了利益衝突,那就一刀两段。
鹅子若是真兇,也只是里头的一个小卒被当刀使。看来院长在天香苑也有吸收信徒,那为什么没有向小五侠下手?是没有利用价值,还是他们比较不好洗脑?
牧野想了想自己,又想了想小虎,要洗脑似乎也蛮简单的,应该不是后者。
但一个巨大的问号拦在牧野的万念之间,无可回避。
王天香图什么?利益衝突的利益是什么?
反清復明?那个明王爷去世至今都三百多年了!大清早就没了,皇陵恐怕都被盗过几百次。这个时代,有人跑出来嚷嚷说:来吧!我们把来把朱家血统的人推出来登基吧,只怕都懒得把这人当作邪教法办,直接当疯子送进医院得了。清朝还有义和团,相信画个符打仗就会赢,而信这套的人不都死光了吗?
大势所趋,哪怕是今天的明史爱好者,也不会想復明; 再者,明朝好像也没啥值得现代人嚮往的吧?
那么,王天香谋的不外乎是名与利...难不成朱效天让她求爱不遂反生恨?
想到这个可能性,牧野毛骨悚然,不能说全无可能,王天香表面不显,可能内心其实热情如火?
是什么东西让今明岛对院长和小明都有吸引力呢?就当院长去望乡是真的,小明这金发碧眼的外国人,难道是同乡?
清茶门内部的事看来还是要找花前问问,朱效天的血统也要查一查。
牧野想得头痛,把笔记整理了一下,决定先这样洗洗睡了,熬一万个夜,她也想不通这些雄图伟略的人脑里都装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