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勰再次睁开眼睛时,视线仿佛被厚厚的毛玻璃遮挡着,什么也看不清楚。他觉得自己的身体累极了,手和脚像是已经不在自己身上了,完全不受控制。他的头脑十分沉重,每次他费力地想要抬起头,脑袋都灌了铅似的直往下坠。接着,毛玻璃慢慢变薄、变细腻,直到消失不见了,眼前站着的一群人才逐渐清晰起来。
“哬,醒了?”
首先在东勰视野里出现的是陈霄霆的脸,但是说话的人并不是他,而是站在他身边的一个短头发女人。他记得,自己昏迷前听见的女人的声音就是这个。东勰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他发现自己的舌根是麻的,口涎顺着嘴巴流下来,可是他一点办法也没有。昏暗的灯泡悬在自己的头顶,这群人连同厂房里发霉的墙壁、废旧的巨大机器还有光线照不到的远处浓稠的黑暗仿佛都在围着自己不停地旋转。
短发女人朝身边一个嘴里叼着烟头扎着辫子的男人抬了抬下巴,男人把烟头嘬得通红发亮,然后走上去一下将烟头碾在了东勰的手臂上,没有完全熄灭的火星顺着他的胳膊滴落下来,一阵钻心的疼痛瞬间就把他彻底撼醒了。他本能地吼叫、挣扎,可这时才发现,自己被牢牢地绑在车间厂房里的某一根柱子上。
围在东勰面前的人都笑了起来,如同在耍逗一个非其族类的稀罕动物,而这动物对于刺激做出的反应大大地娱乐了他们。东勰看到,他们中只有陈霄霆一个人没有笑,而是用冷冰冰的眼神看着他。东勰喝醉了一样口齿含糊地问他:“你这是要干嘛?绑架?”
短发女人用肩膀把陈霄霆往前一顶,说:“快点告诉人家啊,你是要干嘛啊?劫财啊还是劫色啊?”其他人又是“哄”得一笑。
陈霄霆从牙缝里挤出话来问他:“你到这来干什么?!”
“又在问废话了。”女人皮笑肉不笑地说,“不是来找你,人家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干嘛?”
“林公子,你什么意思啊?”陈霄霆被女人的话搞得脊背发凉,“你不会怀疑人是我带来的吧?”
短发女人鼻子里发出了短促的两声哼哼,她说:“是不是你带来的也没所谓,反正人现在是走不了了。”
东勰心里有点发慌,如果陈霄霆真的如自己判断的那样,那么和他站在一起的这群人应该个个都是瘾君子——眼前的线索仅够东勰猜测到这里,他此刻还不太清楚自己的处境,因为他根本想不到,这些人可不仅仅是一群聚集起来吸毒的乌合之众,他们是一帮真正穷凶极恶的亡命徒。
东勰仔细打量那个外号叫做“林公子”的短发女人,此时她正在手上用拇指拨着一串菩提。虽然厂房里的光线十分昏暗,但是她胸前成串的佛牌却被照得亮晃晃的。她的头发剪得极短,五官是不难看的,如果不去仔细辨认,会把她当做一个面相清秀的男人。这时,他突然看见站在林公子背后,将一半身体藏进黑暗阴影里的一个女人,东勰差点喊出声。那女人一边拼命冲他使眼色,一边使劲皱着眉小幅度地摇头。
东勰看清了,那女人不是别人,正是邱佳鑫的前妻、仇婧的女友、覃嘉穆嘴里口口声声喊着的婉昕姐姐。
林公子点上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又吐出来,动作仍是女式的。她命令身边那个叫“老鬼”的人带几个弟兄到工厂大门外去守着,看见有什么可疑的人或者车好及时通报。安排好一切之后,她冲着绑在柱子上的东勰笑了笑,说:“你瞧瞧,你这一来给我们添出了多少事情。”她又转向陈霄霆,说:“陈老弟,人是你招来的,你自己说该怎么办?”
“林公子,你这么讲我可就冤死了。”陈霄霆说,“鞋上带沙子的确是我的疏忽,但人绝对不是我招来的。黄毛儿和坏水儿一路上都跟我在一起,他们俩不也没发现被人跟着吗?”
林公子的目光射向站在陈霄霆旁边的两个人,那两个人吓得马上把脑袋垂了下去。东勰见状立刻嚷嚷起来:“陈霄霆!你过河拆桥啊?!不是你让我跟着你来的吗?还让我保持距离别跟太紧,啊,现在把屎盆子都扣我脑袋上......”东勰的喊话还没有进行完,肚子上就挨了陈霄霆重重的一脚。这一脚踹得他眼前星光璀璨,胃液直往喉咙上涌。正当陈霄霆打算去补第二脚的时候,林公子制止了他。她上去摸了摸五官挤在一处的东勰的脸,说:“你不叫还好,你这一叫反而帮我陈老弟洗脱嫌疑了。”她的手顺着他的脸往上摸,摸到头顶后用力拽住了他的一丛头发。林公子毒贩子的凶相露出来了,她说:“我告诉你,少在这跟我耍活宝。知不知道自己来的什么地方,以为我们陪你过家家呢?既然这么难找的地方都给你找到了,那就别走了。”
东勰渐渐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确切地说他是从看过的警匪片中反思出了自己的处境。如果这里真的是个贼窝——从刚刚那个男人想都没想就将烟头按在自己胳膊上来看,大概率是的——既然贼窝的地点给自己知道了,贼们的面孔也给自己看到了,按照电影里的情节,他东勰多半是要把命留下的。可是他此时对于自己处境的真正认知还是片面的,他的恐惧并没有引起他足够的重视,也没能提醒他此时此刻是一个真正性命攸关的时刻。他还在头脑和思维里跟自己辩论:电影里的情节会发生在现实社会吗?尤其是当下这么一个繁荣昌盛文明法治的现实社会?
这时,昏暗的角落里突然爆发出一阵音乐,东勰紧绷的神经被狠狠拨了一下弦。他的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收走了,此时正在桌子上铃声大作。陈霄霆将手机拿起来一看,脸色瞬间变得很差。林公子问:“谁打来的?”
陈霄霆看了东勰一眼,说:“他的一个朋友。”
东勰马上意识到那是谁打来的电话,全身呼啦一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平静和理智一下子不见了,像是另一个灵魂突然占据这这具身体,他开始徒劳并且疯狂地挣扎,嘴里大吼大骂,旁边几个小喽啰对他拳打脚踢他理也不理,只是一个劲儿地要陈霄霆别碰他的手机。
林公子在一旁讥笑道:“哟,看来还不是一般的朋友呢。把它挂了。”
“不行,”陈霄霆的一个鼻孔微微放大,同一侧的法令纹向上拱,拉动嘴角做出了一个冷笑,“他们的关系你不知道,要是给挂了,一会儿他还是会打来的。”
过了一会儿,电话因为超时未接铃声不响了。五分钟之后,陈霄霆的手机却响了起来,他猛地看向东勰,发现他的表情比什么时候都要绝望。“你告诉他你来找我了?!”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林公子不耐烦了,从陈霄霆手里将电话抢过来看,“怎么他妈的又是他?!”
“你们把电话挂了,”东勰艰难地提着气,边喘边说,“他什么也不知道。”
陈霄霆的眼睛征求意见似的看着林公子,说:“得接。我怕这小子把跟踪我的事告诉他了。”
林公子把手机还给他,“就在这接,开免提。”然后又嘱咐身边那个叫黄毛儿的,将一块沾满黑乎乎的机油的毛巾堵进了东勰嘴里。
陈霄霆示意所有人安静,然后按下了接听键,覃嘉穆的声音立刻从扬声器里广播出来。
“喂,霄霆。”
“小穆,怎么了?”
东勰听见嘉穆的声音马上又开始了发狂,他的嘴巴被毛巾填得满满的,又苦又呛的机油混着脏毛巾的馊味让他直犯恶心,但这并不妨碍他用喉咙拼命地去给嘉穆发出“呜呜呜”的信号——那个叫黄毛儿的男人把拳头一拳一拳挥在东勰脸上都无法打断他的信号。林公子无声地骂了一句脏话,从怀里掏出一把瑞士刀。她刷地一下将刀身甩出来,三步并做两步走到东勰面前,将刀刃直接抵在他青筋暴起的脖子上。林公子声音压得极低,只剩下气声,可还是听得出她在做最后的忍耐,“你再他妈给脸不要脸,老子现在就送你走!”
东勰眼睛狠狠地瞪着她,头上的青筋还在突突地跳,可是却一动也不敢动了。他听见陈霄霆用好友间那种插科打诨的口气去套覃嘉穆的话。陈霄霆说:“你找男人咋找到我这里来了?”嘉穆显然害了羞,在电话里结巴起来。东勰心痛极了,因为他能想象到,嘉穆在电话那头肯定又不识逗地红了脸。嘉穆说:“他说去找你问点事,我还想你俩啥时候混这么熟了。”说着在电话里呵呵笑地起来,似乎是怕好友误会自己吃什么醋,所以想要把尴尬藏进笑声里。他又说:“刚刚那时候在车上他给我发消息说正跟你往奉贤走?你们大晚上跑那干嘛去?”
林公子和陈霄霆的目光一瞬间碰在了一起,东勰的双眼惊恐地瞪着,眼泪刷刷地流下来。他几乎恨死了自己,恨自己把什么事都说给嘉穆,却又顾忌这个顾忌那个,什么事也没说清楚。他告诉嘉穆要去找陈霄霆问点事,却又不告诉他问什么;他在小区门口等了足足三天,却谎称自己还没从老家回来;跟踪陈霄霆一路到奉贤,被他说成两人一起打车去办事......东勰自以为是地觉得他把他的嘉穆保护得很好,保护他免于跟着自己涉险或者推迟他对于好友真正面目痛心和失望的时间。他如此小心翼翼,运筹谋划,可是现在却得到了一个最坏的后果。
陈霄霆嘻嘻哈哈地说:“好了,不逗你了。我俩是在一块呢,喝了点酒。诶我说,你男人酒量不行嘛,喝点就多,电话都接不了了!”他给林公子递去一个眼色,林公子手上做了一个抓的动作。陈霄霆点了点头,于是只好又说:“你来不来?我去接你,咱们也好久没见了,过来一块坐坐,顺便把你男人弄回去,我管他喝酒可不管住宿。”
表情依然是嘻嘻哈哈的陈霄霆心里却在暗暗拿着劲儿,他此刻其实希望好友能够发现这桩事情哪里不对头,拒绝掉这场鸿门宴。事实上,当陈霄霆在电话里听见嘉穆声音的瞬间,他就怕了,就后悔了。他过去的不甘、虚荣和嫉妒,说到底都是一些坏品质,但是怀品质还远远没有发展成要置人于死地的恶意;他做过的那些事,裸照也好,藏毒也罢,都不过是一些小动作,只是为了能够在一场假想的竞争中多占一点便宜。“覃嘉穆”这三个字在他陈霄霆的生命中充当过多少个角色?同学、挚友、情敌、竞争对手......可无论是哪一种角色,都从来没有令他动过要人家性命的念头。
电话那头几乎是充满欣喜地接受了邀约,那一刻,陈霄霆为好友的轻信感到悲哀。挂断电话,他问林公子现在该怎么办。那女人故作错愕地一耸肩,“什么怎么办?不是你说要把他‘接来坐坐’的吗?要是因为他被警察发现了这个地方,这里所有人下半辈子都要在监狱里过。而咱们几个——”林公子指了指她自己、陈霄霆还有黄毛儿和坏水儿,“牢都没得坐,直接吃枪子儿!”
陈霄霆问林公子拿了黑色尼桑的车钥匙,林公子派黄毛儿和坏水儿去给他打打下手。她瞅准一个机会,将走在最后面的坏水儿叫住,小声嘱咐他:“你和黄毛儿把那小子给我看好了,要是有什么不对劲,直接——”她没有说下去,而是努着嘴将手往脖子上一抹。坏水儿歪着嘴巴龇了龇牙,走了。
东勰是被手臂上的烫伤疼醒的,醒来以后他发现自己被捆成了一只中秋节礼盒里的大闸蟹,头抵着潮湿的地面,嘴巴里还塞着那块沾满机油的脏毛巾。他感到那块火辣辣的烫伤上突然一片冰凉,他费力地扭过头,看到吴婉昕正在给自己涂药膏。他刚要挣扎,吴婉昕立即用眼神制止了他,她咬着牙,嘴唇不动地低声说:“别乱动。”说着向右前方飞了一个眼色,东勰顺着去看,几个奉命看守自己的毒贩子正在不远处打扑克。
“别说你认识我,”她一边涂药一边简短地命令道,“我想办法让你们走。”
“你们”?东勰顿时心里一凛,这个表达两人及以上的人称代词瞬间将他的绝望放到最大。他把眼睛瞪得滴溜溜的,那目光是如此急切,几乎要把那双明亮的眼珠子灼出血来。你能从那目光里听见他心中声嘶力竭的吼,你也怕这目光里突然伸出来一双手,把看到的一切都攥紧、捏碎。
林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吴婉昕背后,阴不阴阳不阳地说:“你那圣母心又泛滥了?”
那几个在开小差的毒贩子见到她,马上站起身来。东勰感到吴婉昕在自己伤口周围画圈的手指轻微地颤抖了一下,接着,圈继续画下去,两个动作像从未间断一样地续上了。
“伤口不处理的话感染了会很麻烦的。”吴婉昕漫不经心地说,食指伸到药瓶里又去㧟了一指头药膏。
林公子看了看地上的东勰,鼻腔里哼哼了两声,“一会儿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个伤口呢,到时候就怕你处理不过来。”
旁边几个毒贩想要打个圆场,表示自己并没有玩忽职守,于是摆出笑脸说:“谁不知道咱嫂子心善。”
“心善?心善该去红十字会,贩什么毒?!”
几个小喽啰给吓得连忙点头称是,多一句话也不敢再说。吴婉昕双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行了,”她说,“别拿他们几个出气了。另外一个呢?让你们弄哪儿去了?”她指的是覃嘉穆。东勰知道,这句话是替他问的。
“后院,怎么了?”
“没事儿。”吴婉昕懒洋洋地笑了一下,一只手抱着臂膀,另一只手随意地把玩那瓶小小的药膏。“你们搞快点,”她说,“我还等着回去呢,我可不想在这耗一晚上。”说完便身姿摇曳地走了。东勰难以相信,这个吴婉昕和自己认识的那个在仇婧身边害羞讷言的吴婉昕竟是同一个人。这个吴婉昕俨然已经是个主意心眼儿都不让须眉的压寨夫人了。
林公子叫两个人把东勰也弄到后院,那两个人解开捆着东勰双脚的绳子,然后把他拉起来推搡着往外走,一边推一边毫无必要地让他“老实点”、“不许动”。这个厂子非常大,前院到后院走了五六分钟。东勰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借着一点点微弱的光线,他终于将里面看了个大概。穿过其中一个车间时,他看到三台巨大的反应釜被排成一排放在车间正中央,还有各种容器、防毒面具、托盘和一些他说不出来名堂的装置,在操作台上摆得到处都是。一股浓烈刺鼻的味道呛得他头昏脑涨。东勰越走心里越怵,没想到这个废弃的厂房已经被他们改造成了一个临时的制毒窝点。东勰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了,原来所有的殴打和恫吓都不是虚张声势。刚刚他还在幻想出去之后必定用民主法治给自己讨回公道,可现在看来是多么可笑,这是一群只要抓住就会被枪毙的人,这样一群人会去敬畏民主法治吗?会让一个知道他们窝点所在地的人全身而退吗?
东勰被带到后院的另一个空旷的车间里,他们循着光源,绕过一台台巨大的机器朝里走,然后他看到了同样被捆成大闸蟹,嘴里塞着毛巾的覃嘉穆。东勰看到他脸上和身上都没有伤,稍微松了口气。自从嘉穆被缉毒警带走到现在的几个月来,这是两个人第一次见面。东勰做梦也没有想到,再次碰面居然会是这样的场景。两个被毛巾塞住嘴巴的囚犯,各自被人按着,哑巴一样抻长了脖子互相“呜呜呜”地喊,交换着只有他们自己听得懂的信号。林公子在一旁抚掌而笑,说:“真恩爱啊,生擒了一对儿活鸳鸯。”
陈霄霆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眼睛躲开被五花大绑着的好友。两个小时以前,覃嘉穆毫不设防地跟陈霄霆上了车。他是那么无条件地信任曾经的好友,对自己身边可疑的一切都缺乏警惕——哪里来的黑色尼桑车?哪里来的两个陌生人?哪里的饭店酒吧不好去偏偏大半夜路上跑一个小时去吃饭喝酒?
嘉穆是戴着口罩和鸭舌帽上的车,他还以为要去什么人多的地方。尽管他的歌手职业被毁了,可是职业病却给Adam完完整整地训练了出来,仍然时刻注意自己的着装细节,避免在公共场所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陈霄霆替自己的猎物悲哀了一路,猎物显然对危机四伏的目的地毫无感知,对自己给的眼神和暗示也相当麻木,甚至还跟坐在后座的两个毒贩攀谈起来。自从做了歌手以后,嘉穆比以前开朗了很多,连职业生涯被毁都没有让他变回以前寡言少语的那个覃嘉穆。两个毒贩在后座用眼睛互通无线电,入行这么多年,怕是谁也没见过如此健谈的肉票。
林公子牛郎织女的戏码看够了,开始对手下人发号施令:“去把他俩做了吧,就埋后院儿,挖坑的时候动静别太大。”
“等一下!”陈霄霆难以置信地猛一抬头,“你这是要......杀人?”
林公子眯缝着眼睛看他,像是努力想要从对方的话里听出另一层含义。她说:“不然呢?他们俩现在知道了这个地方,出去抖给警察,这里所有人都不用活了。”她停顿了几秒,随后补充道,“包括你。”
陈霄霆一身一身地出着冷汗,他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可是脸上却满不在乎。他耸了下肩,意思是:随便你。接着他说:“你可想好了,做了他们俩,咱们就都是杀人犯了。”
林公子哈哈大笑,其他几个毒贩子也跟着他们的老大笑起来。林公子请他陈老弟去厂房四处看看,他们制出的那些毒品,加上之前贩出的,早就够枪毙好几回了。就是再多背上两条人命,她林公子也就只能死上一次,也没法儿多出几个脑袋让警察逐条按照罪名去枪毙了。
陈霄霆站在原地紧紧抿着嘴唇,极力控制着腿上肌肉的震颤。他在心里警告自己,绝不能再多说了,他已经尽力了。这女人疑心极重,再说下去她会怀疑自己的忠诚,甚至会断了自己的“药”。
好几个毒贩齐上手,将拼命挣扎的两个肉票往外搬运。所有人都听见,他们发出的声音已经不像是人的了,那是所有生物基因里最底层最原始的求生本能在垂死之前被瞬间激活的反应。陈霄霆看到嘉穆的裤子上洇湿了一大片,被人抬起来的时候滴滴答答地滴下水来,他的脑子里面嗡嗡作响,不敢再看。
“林冉冉你疯了吧?!”压寨夫人出场了。在这里只有吴婉昕一个人敢叫林公子的真名,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进来的。覃嘉穆突然安静下来,眼前的画面对于他来说怪诞极了,可是下一秒他却挣扎得变本加厉,眼泪鼻涕流了自己满头满脸。
“谁让你来的?”林公子的表情极不耐烦,“出去等着,我把这点事办完就带你回去。”
吴婉昕风情万种地媚笑了一下,语带讽刺地说:“你还真想当杀人犯呐?啊?你那菩萨佛祖都白拜了。”
林公子冷笑了一声,“我放了他们就功德无量了?我就是再救一百个人菩萨佛祖也容不下我!”
“你不给你自己积德,也该给你妈积点德。”吴婉昕看似心不在焉地说,手上把玩着林公子的一串佛珠,“你还记得上回你把小奶瓶活活弄死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你妈第二天就中风了,在床上一直躺到现在。你现在弄死他们俩,是想让老太太以后永远都下不了床,还是想让老太太用命替你还债?”
林公子听了之后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她刚要说什么,一个瘸子拿着个手机急急忙忙地跛进来让她听电话。林公子接完电话,脸色更加难看,那已是一张明显带着凶相和匪气的面孔,所有人都不敢讲话。
“怎么了?”吴婉昕问。
“没事,有一批货出了点问题。”林公子说。接着,她把黄毛儿叫过来,小声道:“找几个人先把他们俩看好,等我回来再说。另外——”她顿住,眼睛朝和下巴朝陈霄霆的方向一送,黄毛儿马上会意,手一抬,立刻上来五六个人将陈霄霆团团围住。
“你这是什么意思?”陈霄霆大惊失色。
“就是你看到的意思。”林公子说,“别以为你在车上使的那些眼神,打的那些暗号会神不知鬼不觉。你以为我派黄毛儿和坏水儿跟着你,真是给你打下手的吗?”说完就带着人走了。
吴婉昕在门口回头看了一眼,陈霄霆已经被几个人拳打脚踢地按在了地上。她什么话也没说,跟着林公子上了那辆黑色尼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