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蕴好酒,且醉后爱胡诌乱傍,一次与同僚应酬,喝高了,无中生有的吹嘘自己刚刚出生的庶幼子被空山老人亲口夸赞有慧根,他日前程如大鹏展翅等等
熟悉他的人皆知他的老毛病,一笑而过。可这句醉话到底是传了出去,四个月后,空山老人派座下大弟子修心入京收徒。
彼时段蕴嫡长子段文六岁,嫡次子段启三岁,庶幼子段路刚满一岁
那修心自普陀山而来,一路跋山涉水,衣服甚至都有些邋遢,上桌用膳之时也不知道是不是太饿了,动作粗鲁的差点用上手。
段蕴愁的一夜没睡,暗恨自己后悔失言,也恨这空山老人这般较真,弄的他骑虎难下。
不论嫡庶都是他儿子,段蕴自问从不偏心,可段路才满一岁,都还不会走。那修心衣着邋遢,说话用膳粗鲁,也不知会不会照顾小小幼童,他如何能放心把幼子交给这个道士?
隔日清晨,他将视线放在了来请安的嫡长子段文身上,至少文儿已经长大了,且让文儿去应付空山老人几年,届时再将大儿接了回来,岂不是皆大欢喜?
懵懂的段文被亲父诱骗至后门,修心放肆的哈哈一笑,将他挟在腋下,强势的将六岁稚童带至普陀山修行。
晚一步闻讯的段夫人差点气昏过去,将一腔怒气和怨恨对准了段路母子,苛扣衣食不说,还将他们赶至偏僻漏雨的厢房,日日从早到晚罚跪林姨娘,想尽了办法搓磨她。
段蕴白日里还有官职在身,对后宅之事根本爱莫能助,且他本就心虚,自然对妻子的手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普陀山位于半山腰,地僻人少,日子十分清苦,六岁的段文初时不能接受没有丫鬟小厮伺候的日子,一度想逃下山。被发现了后,修心把他丢到了好武的修念手里,被强迫着扎了半个月的马步后,他病了一场,自此不再闹腾。
又过了一个月,他收到娘亲段夫人的十页家书和亲手缝制的衣服。可他才六岁,认的字还不足以完整的阅读完十页家书,于是段文开始日以继夜的痴读书卷。
第二年,段夫人在段蕴的百般求饶下,让他入了屋,半年后,再次有孕,不能再操劳亲手缝制衣服了,但是家书不断,每两个月固定一封。
第三年,段夫人育下第三胎,嫡长女段栀出生,段夫人对长子的思念,一日一日的被哭闹的女儿抚平,一年六封家书改为两封。
第四年,仅一封家书,段文捏着信封,两指之间的触感清晰,很薄,估计,内里只有一页。他对着山脚下蜿蜒的山路沉默至天黑。
第五年,段路已经六岁,一直被放养后院,都成了段蕴的一块心病,他到底是一家之主,把儿子抱到外院,让段路跟着段启一道学文念字。段夫人这次没说什么,只冷冷一笑。
同年,段文随数名师兄一道回到原籍考取了童身,试问谁能十一岁便考上童身?众师兄皆赞他是天才,段文低头望向自己一手的薄茧,暗道:十一岁便考上童身的不一定是天才。
既已下山,段文决定回段府一趟,城门口因为有人在施米赠粥而有些拥堵,他等了许久,才往前挪动了几步,段文从怀里摸出一块令牌,亮出来行了个便利,顺利入城。
五年时间,京城似乎没十分大变化,他靠着微薄的记忆,寻到了段府,才踏上台阶,立在门前的小厮便像赶乞丐似的:“去去去。”
段文微愣,这一日烈日炎炎,他赶了许久的路,简朴的道袍确实风尘仆仆,猛地一看,确实有些似难民乞丐,他不恼小厮,正要明示身份之时
段蕴抱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急匆匆的迈出正门,与他擦肩而过,嘴里正轻哄:“……路儿是男子汉了,咱们不哭啊,既然不喜欢和哥哥一起读书,那爹爹送你去国子监。”
段文的视线追着段蕴,瞧着他小心翼翼的把怀里的男孩放进马车。
小厮犹在斥他:“怎么还杵在这里?”
段文回神,默默的离开段府门前,原路返回,走出了城门。
此处依然拥挤,他立在原处回头瞧了眼巍峨的城门。突然衣袖被拉了一下,段文低头一看,是个大概五六岁的女娃娃,穿着红色彩裙,眼睛大大的,手里端着一碗稀粥,笑的很甜:“给你。”
许是他一直没接,女娃娃催促了一下:“哥哥,玉儿手疼,你快接过去呀。”
段文连忙接了过了碗,女娃娃开心的像只彩蝶般跑走了:“耶,都发完了,娘,我们快点回家吧,玉儿热。”
碗中粥很稀,看一眼便觉得口渴的厉害。
段文几口饮尽,归还碗的时候,那女娃娃正哼哼唧唧的拖着一个美妇上马车。
回山后,他被空山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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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长子已是童身的消息传入段府,段蕴差点跳起来,连道要接回爱子。他兴冲冲的备了厚礼,最后被拦在了半山腰,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第十一年,段文年十七,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
状元游街,他被段家一众长辈追了一路,将他众星拱月般的迎回了段府。
时隔多年,他对段府的记忆几乎全没了,陌生的爹娘,陌生的弟弟妹妹,陌生的叔叔婶婶。
优秀的长子回府,段夫人真真觉得扬眉吐气,立刻吩咐置办了一场全素宴。
十四岁的段启和九岁的段栀立刻闹了起来,不肯吃素菜。
段栀平日的被宠坏了,担忧的发问:“是不是以后都得日日吃素了?”
段夫人忙抱着她轻哄。
她不肯听,狠狠的瞪了段文一眼,跑出宴厅。
段夫人急的剁脚,转头跟段文解释:“文儿,你别误会你妹妹,她被娘宠坏了。”
段文淡淡颌首,执筷吃菜,仿若老僧入定。
段夫人瞧着长子漠不关已的神态,心中一突,接下来的日子,段夫人仔细观察长子,发现亲子少言寡语,不仅对段启段栀冷淡,就是对着她这个亲娘也是从不主动说话。
她愁坏了,启儿顽劣,栀儿娇气,这两个孩子除了爹娘,若再有个好哥哥相护,必是一生无忧。
所以段文怎么可以对弟妹冷淡呢?
段夫人想了想,长子难攻,是因为缺一个润滑剂,哪个男人抗拒得了枕头风?她立刻挑出了两个心腹丫鬟送进长子的院子。
没想到,那两个美婢差点被长子发卖了出去。段夫人暗恼,又把视线放在了董檀身上,这可是长子名正言顺的未婚妻。
段文既已回府,那么他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借着董檀的及笄宴,段董两家商量了一下,不如让他们见上一见,也好培养一些感情。
这一日,段文被董府管家引着,穿过二门,停在了荷花盛开的湖边,自湖面架着一条曲折的长廊,那尽头有一座四方凉亭。
段文视力不错,能清晰的看清凉亭里有四个女子,两个少女坐在石凳上,两个丫鬟站着。
其中一个穿着粉红衣裙的少女站了起来,提着裙摆冲着他快步走了过来,其中一个丫鬟跟在她身后。
难道她就是董谭?所以这般急着见他?那少女越走越近,段文也将她打量的更加清楚,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稚气可爱,他瞧着觉得还算顺眼。只不过就是身高太矮太矮了,估计只到他胸口,十五岁的女孩子怎么会矮成这样?不,自己不该嫌弃她…
她在离他两步之遥的位置停下,仰头冲他甜甜一笑:“你就是段文吗?”
段文在这一瞬间想到了一个词:笑靥如花。
许是见段文不理人,管家连忙插话,缓和气氛:“正是段家大公子,朱二小姐这是要回府了吗?”
“嗯。”朱瑶玉点点小脑袋,也不惧段文的冷漠,继续道:“姐姐在凉亭里等你,你快过去吧!”
说完,她便快乐的越过他,离开了。
段文在原地立了片刻,待管家催了两次,方提脚走向凉亭,见到了他指腹为婚了未婚妻董谭。
董谭年十五,长相端庄清丽,她自石凳上起身,对他盈盈一拜,十分优雅。
段文回以一礼。
两人沉默的落座。
彼此沉默了半个时辰。
可把丫鬟管家等人急坏了,可他们是下奴,岂能在主人跟前随意开口,只能对这干巴巴的一幕暗自着急。
段文是孤独习惯了,他没有那个主动找话题的念头。
董谭是羞的,哪有姑娘家主动找话题跟男子说话的?
一番短暂的相看之后,丫鬟们还心中揣测,这亲事是不是要黄了啊?
谁知,隔日,两府商定婚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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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文把睡熟的段轩亭抱进正院,这处院子,是董谭嫁入段府,就一直住着的。
他安置好段轩亭,便即可回自己的书房翻看手中的私产,平日里不怎么打理,今日一看居然乱七八糟的,连董谭的嫁妆单也在这里。
段文皱眉捏出嫁妆单:“这个怎么在我这里?”
青玉接过来一瞧:“爷,奴没记错的话,当初你说先这么放着。”
段文翻另外的单子,头都没抬:“把她的东西都归整出来,放到段轩亭那里,这个单子也给段轩亭。”
青玉:“是。”
段文粗粗理出几张契纸:“去叫几个人,把我私库里的东西整理出66箱或者88箱出来,尽快,我明早就要去提亲。”
青玉面色一凝:“是,奴这就去。”
“等等。”段文喊住青玉:“你再去让管家送一张府邸图纸来,我要挑院子。”
青玉点头:“是。”
聘礼堪堪备好,已经天光大亮,段文一夜没睡,沐浴换衣后,正欲出门,段夫人被一群人簇拥着而来,他被堵在了书房门口。
段文面无表情:“母亲。”
段夫人擦着眼角:“文儿,你消瘦了,可是半夜回的府?对了,你的那些小厮抬抬弄弄的在干什么?吵的人根本没法睡觉。”
段文:“在弄聘礼。”
“聘礼?”段夫人一惊,赔笑道:“文儿,此番去丹阳,你可有相中的小姐?”
段文眼神闪了闪:“有。”
段夫人欢喜:“是哪一房的?我儿开窍了,都自己弄聘礼了。”
段文:“是朱府的嫡小姐,朱瑶玉。”
段夫人懵了:“谁?”
段文看了看天色,有种心急如焚的感觉,他不再跟段夫人浪费时间,绕过她往外走
段夫人这才反应过来,追在他身后:“可是那谢驸马的休妻?”
段文:“是。”
段夫人尖叫:“不行!”
段文没理她,自顾吩咐小厮抬箱出府。
段夫人拉住他:“什么意思?这就要去下聘了?娘不许!她一个弃妇怎配的上你?娘绝不答应!她休想进我段家门。”
段文停下脚步,回头直视段夫人:“既如此,请母亲主持分家。我会出府另觅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