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争不抢的是泥菩萨。泥菩萨保佑不了任何人。
“各位可以好好地想一想。仔细地想一想。想不通那就花时间想。”
椅子与吃喝被收走,叶棠笑眯眯地带着人离开。偏殿的宫门在叶棠身后被人缓缓关上。
各家公子不一会儿就听见叮叮哐哐的声音,原来是宫门连同窗户都被人从外面用木条给钉上了。
“这是……”
瞧着一点点变暗的光线,公子们终于有了恐慌感。
“难不成我们被关起来了?”
“……怎么敢!那花木怎么敢这么对待我们!!”
“不,说不定这只是那无香子的主意!只要把事情告诉花木,让花木出来做主……!他一定不会为了一个无香子而得罪我们!!”
“就是!花木算哪根葱!他难道不知道与我们作对就是与整个刘宋作对吗!?他是北魏的仇人,又夹在北魏与刘宋之间!唯一能帮他的就是刘宋!他怎么敢连刘宋都得罪了!?”
群情激奋,公子们吵吵嚷嚷。
一个时辰后有那茶喝少了的公子开始喉咙发干。
两个时辰后年纪偏大的公子们开始不断徘徊,想要方便。
三个时辰后有公子开始踹宫门、砸窗户。奈何一片漆黑之中他们踹了宫门是疼了自己的脚,砸了窗户又被飞溅的木屑擦破了脸上的皮。
四个时辰后,实在憋不住的老大人悄悄在角落里方便了出来。那股味道熏得众公子一阵阵恶心。老大人想当不是自己做的,他身上的味道却暴露了他。
五个时辰后,有公子已经睡醒一觉。哪怕周遭飘散着臭味,公子们还是感觉腹中饥饿了起来。
十个时辰后,有那心性不够坚强的公子哭了出来,还有人发疯似的用脑袋砸墙。
二十个时辰后,所有被关起来的公子都屈服了。
尽管二十个时辰也就是两天不到的功夫,这群高门公子看起来都像是老了二十、三十岁——黑暗让他们对时间没有概念,在他们的感官里,他们被关的时间何止是二十个时辰?
最惨的莫过于那老大人,不复初时站起来并指为剑就想骂叶棠的精气神儿,老大人像是重病一场,看起来蔫巴巴的。
那王姓的中年文士则是最早求饶的,他这会儿在叶棠的面前乖顺无比,生怕自己又被关进黑漆漆的偏殿里无水无食无处可方便。
一个月后,各高门派出的新代表都陆续来齐了。
高门贵女们战战兢兢地环视着不时有作铠甲打扮、商人打扮、学士打扮、农民打扮的女人们走过的长安大街,还能瞧见带着孩子们做晨练的女冠子们。
长安的一切看在贵女们的眼中是那样的奇怪、奇特,甚至可以说是光怪陆离。
然而这光怪陆离的光景却始终不能从她们的脑海中消失。
无论是醒着还是睡着,无论是用饭时还是沐浴时。每个高门贵女都在想自己看到的、听到的,还有接触到的。
有人放下琴与琵琶,跑去骑马。
有人脱下红妆,换上胡服,开始习武。
也有人去向胡女学习塞外舞蹈,穿上了布料极少的塞外舞衣。
还有人早上学鲜卑语,下午学柔然语,晚上教着孩童们写汉字的。
哪怕身边都带着下人,贵女们还是如同脱缰野马,开始一个个地放飞自我。有那放不开的贵女还是被自己的下人带着,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兴趣所在。
然而当贵女们走上谈判桌,每人都维持着从容、优雅与镇定。
其中无人玩物丧志,更无人忘了自己来长安的目的是什么——每一位贵女都知道,自己在长安所得到的这份快乐并不是永久性的。
为了不让一切的欢愉都变成镜花水月、梦幻一场,她们都需要付出代价。
第185章 花木兰的阿娘45
贺赖野、詹留儿还有崔虎与崔豹被关在一个牢房里,和他们关在一起的还有花雄以及另外几人。
木兰并没有因为花雄是自己的亲弟弟,贺赖野、詹留儿以及崔虎崔豹兄弟曾是自己的同袍就对他们特殊照顾。贺赖野等人的牢房与其他牢房一样只铺了些干稻草在地上,到了饭点牢头就带狱卒过来一间间地按人头发胡饼。
胡饼不大,又干巴巴的,谈不上有什么味道,充其量也就是让人不至于饿死。贺赖野心里想的全是木兰的事,他吃不下又睡不着,就是嘴唇裂得厉害也不去喝口水。
花雄见贺赖野死活不肯吃东西。一日三餐三个胡饼都剩那儿了,便总是趁着另外几人不注意,偷偷把贺赖野的那份胡饼藏到自己怀里。
他不知道战场上阿姊看到他了没有……那日可汗亲点的五万精兵刚到统万城就乱了起来。一会儿有人说是统万城的驻军打过来了,一会儿又有人说是五万精兵里出了叛徒。别说一般士兵分不清敌我,就是将领也不知前来与自己汇合的人是敌是友。一时间到处都是突然暴起四处乱杀的士兵,花雄害怕极了,屁滚尿流地就往贺赖野等人所在的方位挤。
贺赖野等人一贯照顾花雄,花雄相信只要自己能挤到贺赖野等人身边,贺赖野等人必然会保护自己。
贺赖野与詹留儿等人是万夫长,他们本来都在队伍的前头,准备等着统万城的将官过来为他们以及他们手下的士兵安排驻扎之处。这会儿队伍一乱,贺赖野与詹留儿等人自然大声疾呼,要众人冷静下来,不要自乱阵脚。
身材健硕高大的贺赖野在人群中十分显眼,哪怕队伍乱成一团花雄也马上用目光找到了他。然而惊变陡生,花雄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阿姊。
他阿姊正与贺赖野战在一处。贺赖野不断质问他阿姊为何要背叛北魏,他阿姊却是不答,只与身边的将领一起打翻周围袭来的魏军。
是投靠阿姊还是投靠贺赖野?就在花雄天人交战之时,有人给他的后脑勺来了一下。就这样,花雄失去了意识。等他醒了过来,人已经被丢进了大牢之中。
花雄一发觉自己被抓了起来就想叫狱卒过来,告诉狱卒自己是花木将军的弟弟,让狱卒放自己离开,并带自己去见阿姊。奈何与他一个牢房的不是别人,正是贺赖野一行。
贺赖野已经为木兰背叛北魏的事大为光火,亲眼见识过贺赖野与阿姊是如何激烈地战在一处的花雄这会儿哪儿敢自报家门,去做明显会惹火贺赖野的事情?于是乎花雄告诉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先别去做可能会刺激到那贺赖野的事情,自己吃点儿苦就吃点儿苦。忍到合适的时机再想方法自报家门就是!
詹留儿实在怕贺赖野就这么把自己给折磨死了,他硬是把盛水的木桶塞进贺赖野的手里:“你要是真想知道花木为何会协助赫连皇后背叛北魏,就不要这副模样!你得活着!好好活着!活着去问花木他为何会做出这种事来!”
贺赖野冷笑了一下:“这还有什么好问的?无非是老子瞎了眼睛,看错了那花木!花木背叛北魏需要什么原因?无非是为了女人,无非是为了权势……指不定就像那些人说的……因为赫连皇后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种!”
贺赖野把木桶砸在了地上,木桶不堪巨力从中裂开,清水顿时流了一地。
花木是背着“私奔”的罪名去了刘宋的。军中将士谈到“花木”,第一个印象就是“风流”,第二个印象就是“能干”。
把花木和赫连皇后的名字放在一起,马上就有人脑补出了香艳的话本儿。被俘虏之后,败军在牢中无事可做,这一个个地便耍起了嘴皮子。
有人猜一就有人说二,随后三四五六七八就给编得逻辑缜密,严丝合缝。木兰与赫连皇后的关系也因此被说成了奸夫淫妇。一时间有人开始赌无香子是不是被抛弃了,还有人开始赌赫连皇后腹中的是花木的种还是可汗的种。
在贺赖野的心中,花木其人一直是“完美”的代名词。他才智过人,忠勇仁义。明明个子那么一点点,却非常好强,绝不认输。
瞧着那个小矮子一入营就疯了一样拿着人掼,看着那小矮子从一开始举不动一钧的石锁,到一手一个一钧的石锁举得十分轻松。贺赖野不光是钦佩花木的心性,更是敬重花木的努力。
为了不输给花木,不擅长看书的他也开始瞧起了兵法集子。之后整个戊六都开始向花木木兰学习,白日健身,夜里练脑。
过去的记忆越美好,贺赖野就越难接受花木的背叛。他难以用语言来形容自己的悲哀,只能将这份悲哀当作燃料,燃起熊熊怒火。
“你——诶……”
詹留儿长叹了一声,也不再劝。
崔虎崔豹两兄弟对视一眼,虽有心调侃贺赖野:“你气花木怕不是因为他背叛了北魏。”却也明白这会儿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崔虎和崔豹并不像贺赖野那样为花木的“背叛”而生气。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刘宋的高祖武皇帝就是平民出身,花木既有能力,又有才智,为何不可搏一搏那高位?
他与无香子“私奔”只怕就是个口实,如今他帮赫连皇后复国明显也是在为以后打算——长安不能孤立无援,夏国复国之后袁也就有了同盟。
要说作为同袍崔虎与崔豹有哪里想埋怨的,那就是想做大事的花木当初没跟他们说一声,没带着他们去做他的手足。
嘎吱——
沉重的推门声从牢狱尽头的大门传了过来。方才还闹哄哄的牢狱这会儿忽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牢门那边的声音。
“将军!请!”
“嗯。”
哪怕只有一个音节,贺赖野还是呼吸粗重地跳了起来。他目呲欲裂,眼底血红,双手抓住木头栅栏,像是要把这比人腿还粗的栅栏捏成齑粉。
木兰走下石梯,走入了并不宽敞的牢狱窄道里。有人对她发出叫骂,有人从木栅栏里伸出手来试图抓住她的袍角,还有人想冲着她吐痰吐口水。
木兰有三个裨将,其中一人是柔然女子。此人弓术了得,哪怕在近战中也能利用铁胎弓作为武器进行防御与进攻。她腰间挂着一个箭筒,箭筒里全是箭簇呈爪状展开,一旦镶进肉里就要撕开好大一块肉才有可能拔出的箭矢。
看到有人对木兰不敬,此女拔出两支箭矢,对着那吐痰之人和伸手之人就刺!那吐痰之人喉咙瞬间被开了个血洞,伸手之人则在向后倒时让手臂上箭矢的翎羽卡到了栅栏间。
撕心裂肺的惨叫让牢中的叫骂停了一停。有人还想继续逞英雄,而那柔然女子已经取下背上的铁胎弓,准备对着不怕死的魏军射箭了。
木兰抬手制止了自己的裨将。她停步在贺赖野等人的面前。
“花木、花木……好你个花木!好你个花木!!”
贺赖野一头撞在木栅栏上,没把木栅栏撞开,倒是自己头破血流。
木兰有一瞬的心虚,有一瞬的难过,但最终,这些感情都回归于虚无——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目标在哪里,是什么,所以她不会被任何人用任何感情绑架。
“贺赖兄、留儿、崔虎崔豹,我与诸位好久不见。”
木兰礼貌地抱拳,被忽视的花雄则手脚并用在贺赖野发出咆哮之前扑到了木栅栏上。
“阿姊!不,阿兄!我是雄儿啊!你看,我是你的弟弟花雄啊!!”
用力抹了两把脏兮兮的脸,花雄眼中泛光地瞧着木兰。
哪怕这牢中光线不足,他还是看得出他阿姊打扮得光鲜亮丽,光是她身上披着的那件大氅就价值不菲!
“我知道。”
木兰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花雄的下落呢?是她吩咐将花雄与贺赖野等人关到一起的。
被关在一起的犯人难免为了吃喝、方便以及入睡用具而产生摩擦。她阿弟又是个撑到拉稀也绝不少吃一个鸡子的性子。把花雄与暴躁的士兵关在一处,很难说那些士兵会不会要了他的小命。
不让花雄死在这牢狱之中是木兰对自己阿弟最后的慈悲。
“那阿姊、不,阿兄,你快放了我吧!我不想待在这种地方!!”
花雄这“阿姊”、“阿兄”的一通乱叫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木兰本人并不在意,就是她的裨将们都很不高兴。
花雄却无眼色:“我吃了好多天的胡饼,胃里都吃寡了!阿……阿兄我想吃肉!我还想喝水……不!酒!我想喝酒!我还想沐浴更衣!最好让人来服侍我沐浴!服侍我的人不用多,五个就好!还有、对了,最起码要给我安排两个侍女!你知道的,男人粗手粗脚的,伺候不好我——”
木兰的裨将们已经想抽花雄了。
“把花雄给放出来。”
木兰温和地说着,这一刻她有感阿娘的“好脾气”是从何而来。
向着蠢到看不清眼前状况的傻子发脾气也只能让心火焚得自己五劳七伤。倒不如少说两句废话,让傻子赶紧从自己面前消失。
裨将刚想抗议就听到木兰说:“将他丢到统万城外,不用管他日后去哪儿,只要保证他不能再进统万城的城门就好。”
这下子裨将们舒服了。
她们服的是将军,不是将军的弟弟。这弟弟一见将军就是要这要那,仿佛将军欠他的——与将军从同一个娘胎里蹦出来就那么尊贵吗?将军自己都没要过这么些待遇呢。
再者他明明是个阶下囚却又要这个又要那个……他当自己还是一岁小儿,只要会哭就有奶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