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灰影慢慢在浓雾中显出了原型,是一个个造型古怪的纸扎塑像,由于是由人举着,所以才形成如此怪异的影子。
虽然是由彩纸绘成,可每尊神像的外形都极其精美,所有神像都描绘的是一位慈眉善目的女子,柳眉朱唇,秀丽无双,眉眼低垂,眉宇中透露出怜悯与哀愁,似乎对人世间所有的苦难都投以慈悲的目光。
神像的身上披着七彩法衣,皆是由举着纸扎的村民穿着,他们迈着相同的步履,在密林中穿行,法衣上的彩带伴随着他们的脚步,在浓雾中翻飞,如同腾云驾雾的仙娥。
如此华丽繁琐的队伍,却没有携带任何吹奏的乐队,就这样静默地舞动,像是在跳一场没有声音的祭舞。
蛹人们对游神的习俗司空见惯,可从未见过如此精美的神仙塑像,看见浓雾中款款而来的仙娥,脸上皆是如痴如醉的表情。
游神队伍经过众人,所有人都闻到了一股浓郁的熏香,更是让人飘飘欲仙,恍若身处仙境。
沈之珩后退一步,屏住了呼吸,也抬头观察着仙娥的相貌,而由油彩描绘的仙娥似乎也感应到了有人在大逆不道地注视着自己。
所有仙娥漆黑的眼珠,在同一时间,转向了沈之珩,慈眉善目的菩萨面容,竟流露出一股恶毒怨恨的神色。
她们美丽绝伦的面容顷刻间便成了狰狞的鬼脸。
“咯咯——”
又是那声怪异的轻笑声在他的耳边响起。
身后袭来一阵凉风,沈之珩反应迅速,往侧边一退,伸出腿绊住了偷袭之人。
“哎哟!”
一名身穿杏黄色长袍的男子摔在了泥地上。
“哎哟哎哟。”他就地一滚坐了起来,捂住自己的膝盖,说道,“施主,你怎么如此无礼!”
沈之珩皱着眉头,说道:“偷袭的是你吧?”
这位莫名其妙出现的青年抬起头,沈之珩才发现,他竟是一位僧人。
头上点着六个戒疤,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杏黄僧袍,眉心有一颗红痣,衬在他清秀俊雅的眉宇,添了一丝缥缈的烟火气。
他麻利地站起身,拍去了身上粘着的枯叶,对沈之珩行了个乱七八糟的礼,说道:“在下法门弟子,名曰石佛,施主如何称呼?”
沈之珩没有回答。
“施主,我观你印堂发黑,眼下乌青想必是有邪祟缠身,我师父近日跟我云游于此地,他老人家法眼通天,一眼就看出你体内的邪祟。”
俊秀的小和尚一行礼,说道:“只需一百两银子,我师父便会出手为施主消除邪祟,在下师父乃是至高无上天尊,最擅长拿人钱财,□□……”
“不对,不对,最喜欢惩恶扬善,施主,你的印象真的发青!这可不是小和尚危言耸听!”
沈之珩驻足聆听着,渐渐从他的言语中品出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这个小和尚怎么跟自己忽悠人的时候那么像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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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羽化8
“施主, 你的很危险,脚步虚浮,脸色青白, 虽说道家讲究修身养性,可我们法门的神通却是如何教人直达天听……”
名为石佛的和尚絮絮叨叨地念着。
沈之珩还想套话,听他如此说,转身就走, 再听下去就是在浪费时间。
“喂,喂,你别走啊, 怎么这么没有礼貌, 你快死了诶!”
石佛站在原地, 踮着脚眺望,见沈之珩领着一众蛹人走远后,才愤愤地跺了一下脚。
“哎, 看来是个与我佛无缘之人。”
石佛百无聊赖踢了踢地面上的小石子,口中嘟囔着沈之珩的坏话。
“嗯?”突然,他站起了身,对着空气说道:“师父你说他的确被邪祟上了身?”
石佛神情自然, 浑然不觉得是自言自语, 好像对面真的站立着另一个人。
“当然了,我肯定不会看错,”石佛又自顾自地说道,不同于他原本清亮的声音, 那声音低哑细碎, 浑然不似人类应有的声音, “我在他的身上见到了一个怨念极重的邪祟, 嘿嘿嘿,在这个世道,怎么会有人不小心惹上那种邪祟。”
暗沉的语调连带着他的面目都阴冷了几分。
“哦?”石佛的脸上显露出极其感兴趣的神情,说道,“师父火眼金睛,法眼无边,真不愧是师父!”
就在此时,他头顶的六个戒疤开始缓慢蠕动,慢慢变成了六个凸起的肉、缝,六只暗黄色的眼眸霍然睁开,绿色的瞳孔左右转动,六只邪眼不约而同地弯曲,像极了诡笑的人类眼眸。
“嘿嘿,我是不会看错的,我仔仔细细地瞧见了他身上的一个邪祟,”石佛对自己头顶突然显现的眼睛习以为常,那沙哑暗沉的声音从他的口中发出,“他的身上背负着一个邪祟,还带着七个蛹人,简直是美味至极,美味至极!”
说话的时候,石佛端正秀美的面孔变得狰狞至极,头顶的六只眼睛露出贪婪神色,淡色的嘴角都流下一缕缕透明的涎液。
可是石佛的面容却没有丝毫变化,即便是他嘴角流下了涎液,可他的双眼依旧清明如镜,映出天上的月牙。
“我佛慈悲,”石佛念了个佛号,收敛了脸上扭曲的面容,又变回清俊秀雅的面容,声音缓慢清润说,“既然如此,那小僧就替天行道,除尽天下邪魔,乃是法门寺的真本色。”
“是呀,是呀,我的好徒儿,你快点跟上他,前面的村子虽然有些古怪,可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七个蛹人,嘿嘿,七个蛹人,为师好久没吃到这么鲜美的蛹人了,凌霄观的那些疯子真有福气,真有福气。”
石佛口中低喃着,头顶戒疤的六个邪眼慢慢地合上了眼眸,隐入他的头皮,凸起的肉瘤缩回头皮,又恢复成六个戒疤的模样。
年轻的杏袍僧人双手合十,低念了句佛号,净白的面容浮现出一丝悲天悯人的神采,闭着双眼,一步一步地踏上通向安北村的路途。
*
走到日上三竿,一群人才来到安北村的外郊,道路也变成了泥泞小道,即便是在荒草丛生的外郊,也立着游神队伍中看见的精美纸塑,仙娥们身披七彩法衣,衣袂飘飘,跟周围荒芜的景象形成鲜明的对比。
“道爷,我们安北村最近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所以村里的长辈才请来荷花仙姑,才驱散邪祟。”
端端见沈之珩的目光一直流连在仙娥的身上,忍不住提醒。
他介绍完了之后,眼珠子转了转,说道:“荷花仙姑不喜欢我们凡人盯着她看,道爷,你……”
沈之珩收拢了视线,想起之前的荷花仙姑的异状,说道:“你的意思说,她可以庇佑凡人的安全?”
“是的,”端端点点头,说道,“跟道爷信奉的东阴帝君一样,荷花仙姑可以驱除邪祟,保佑我们不受到邪祟的伤害。”
“如果被邪祟盯上了呢?”沈之珩说道,“荷花仙姑会有什么反应?”
“啊这……”端端显然被问住了,他为难地抓了抓头发,说道,“我,我也不知道。”
“就好像你用秘术召唤了蜘魃,”沈之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道,“荷花仙姑会来驱除你吗?”
“啊!”
本就心虚的端端被沈之珩这么一问,他吓了一跳,似乎也害怕那些荷花仙姑前来驱除至极,他缩紧了脖子,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不知道,可是,蜘魃,被道爷拔除了呀。”
听他如此说,本就什么都不会的沈之珩有些汗颜,只想找到一个合适的落脚点,好好研读一下那本手册,说不定能得到什么秘法。
说话间,众人已经进入了安北村,这个村落跟沈之珩想象中没有什么差别,村民们见到外人来此,都是一脸戒备,在游神期间他们不愿意招待外人,更不要说外乡人攀谈。
整个村落都安静得可怕。
即便是见到队伍中的端端和露露两兄妹,村民们的脸上都显露出隐隐的厌恶之情,宛如看见了两堆臭不可闻的垃圾。
“道爷,我娘亲小时候就走了,我爹前段时间去世了,所以乡亲们觉得我们俩晦气,都不待见我们,”端端抿了抿嘴唇,说道,“如果道爷嫌弃我们家,我去找找村长,只是今天是游神,村里的人都不在……”
沈之珩并不在意,只是发愁身后跟着的几个蛹人,说道:“你们家可以住七个人吗?”
“没关系,我们可以打地铺,”露露的脑袋从胞兄的背后钻了出来,说道,“我家房子可以住下七个人的,道爷,你就住我阿爹的房间,我阿爹死后就没人住了!很干净!”
沈之珩扯出了一个勉强的笑脸,说实话,他并不是很想住。
端端和露露两人领着一伙人来到一处院落,从使用痕迹可以看得出,他们离开家不久。
两个兄妹的脸庞上隐隐显露出眷恋的神色,他们摸了摸门口贴着的对联,口中低念荷花仙姑保佑之类的话语。
沈之珩走近了查看,只见是两行浅显的偈语。
【荷花显圣亮人间】
【光芒万丈驱邪祟】
门楣正中间贴着【莲灵妙法真君】。
进入安北村以来,每家每户都贴着类似的偈语,结合游神的内容来看,安北村的村民似乎很虔诚地相信着荷花仙姑。
蛹人们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他们听从露露的指挥,从柜子里拿出一些并不保暖的被褥扑在地上。
周小娃迈着小短腿,抱着比他个头差不多大小的被子,想要铺平在地上。
因为他年纪最小,面貌又与其他人不同,所以他是蛹人里最不受待见的,也没有人主动帮忙。
沈之珩站在原地,想要上手帮忙,刚靠近周小娃,那孩子就像老鼠见到猫似的,脸色发白,手中的被褥直直地丢在了地上,一溜烟地跑走了。
“看来是之前吓得太狠了。”
沈之珩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看着几名半大的孩子忙碌着,耳边又听到了轻轻一声——
“咯咯,我在你身后哦!”
他猛然转过身,发现是露露站在他的身后。
小姑娘手中捧着一碗热腾腾的白粥,脸庞笼罩在雾气之中,说道:“道爷,这是家里最后剩下的米了,你要是不嫌弃,就先吃。”
说是白粥,其实是稀薄的米汤,可以看清碗底沉积的一点点米粒。
其他忙碌的蛹人听到露露的话语,不禁抬起头,看着她手中的瓷碗,都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唾沫,眼睛里隐隐流露出渴望的神色。
他们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没有念想还可以止住饥饿的念头,可露露一拿出那碗白粥,淡淡的米香味勾得他们空荡荡的胃唱起了歌。
听到此起彼伏的咕咕声,沈之珩发觉自己竟然也生出了一丝饥饿,他皱着眉头,一脸冷淡地说道:“这是什么东西,也摆到我面前,你分给其他人吃吧,我吃不下。”
露露缩了缩脖子,看着米香四溢的米粥,狠狠地咽了口唾沫,说道:“那,那好吧,我给道爷倒些热水。”
沈之珩婉言拒绝后,就独自进入为他准备的单间内。
据说是露露和端端父亲曾经居住过的房子,虽说怪物收容所里也有很多鬼魂怪物,可看村民们的神情,想必端端和露露的父亲死得极为蹊跷,一想到要住在这间屋子里,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一进屋,入目便是整理得异常整洁的床褥,但是也不知为何周身的温度骤降。
“怎么这么冷。”
四下无人,沈之珩彻底放弃苦苦维持的坏人形象,他哆哆嗦嗦地抱紧了双臂,急忙走到窗边,裹起一点都不温暖的被子,借着并不明亮的阳光,翻看起了那本《阴骘文》。
书卷并不完整,还有许多被动物啃咬的痕迹,上面的文字也是晦涩难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