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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开并蒂

作者:七坠兔(自律版)字数:6244更新时间:2024-07-06 17:51:45
  销声匿迹许久的系统再次出现,惹得任薇脑中嗡鸣阵阵,思绪也全然聚焦于其上,以至于肖敏敏何时将芥子囊交予她手中都未曾注意到。待她回过神,肖敏敏与沉兰二人皆已乘剑离去。
  “因世界意志干扰,系统出现信号问题,还望宿主谅解。”
  断联太久,再听到这冷冰冰的机械女声,任薇都觉恍如隔世。她暂且无心探究系统为何被屏蔽,只关心一个最为重要的问题:
  “我要怎么回去?”
  “若宿主做好准备,可随时结束应急转移,回归原时间线。”
  有了这个承诺,任薇心中轻松了几分,虽还有诸多疑问,但也称不上紧急,待解决眼前的困境再问也不迟。
  神仙斗法,凡人遭难。此时房屋摇动,土地崩松,想来忘尘一行与蓄青正战得难舍难分。只是照这么下去,整个姜府被夷为平地都是迟早的事。
  十二的想法显然与任薇不谋而合,她搀着意识昏沉的风铃,眉心紧蹙:“我们最好离开姜府。”
  依托前段时间逃学的经验,任薇轻而易举就找到了府邸墙角下的一个矮门,与十二一前一后,一拉一推,总算将身体不便的风铃拉了出来。
  然而任薇才刚站起身,就被人猛地抓住了肩。
  徐觉光较过去斯文秀丽的模样消瘦太过,面色惨白如纸扎人,只剩一双通红的眼睛,双目圆瞪,形态癫狂地朝她嘶吼道:“你父亲呢!”
  “说啊!府上发生什么了,姜州鸣呢!”
  质问来的太突然,任薇顾忌着身后的风铃没有立马动作,但眼见着徐觉光越发疯癫,她深吸一口气,一头撞在了他的肚腹。
  一下不够,察觉风铃已经站稳,她莽着头又撞了上去,甚至隐约听见肋骨崩裂声。
  自挥刀自宫后,徐觉光几乎再也没有出过门。只要见了人,哪怕对方从未将目光落在他身上分毫,他仍疑心自己遭人讽笑。非但白日里疑神疑鬼,夜里还会一遍遍梦见刀刃切下时的剧痛,在清寒秋夜中惊出一身瀑汗。
  如此几日,他只觉头脑胀痛,连带着身消体瘦,神情弱靡。
  初时听闻坊中吵闹他尚且无动于衷,听见“姜府”二字时,心中惴惴,到底还是让徐望书搀着自己跟来。
  忘尘与蓄青斗得昏天黑地,府外看来倒是并无异处。只听得闷雷似的响动从地下传来,再加上姜府的仆役喊着“有妖怪作祟”纷纷外逃,实在是引人好奇。旃檀林民风淳朴,受佛法滋养,人们早已习惯了平和安稳的生活,突然有了这样的奇闻,实在是很难不凑热闹。
  不多时,姜府外已经不多不少地围了一群人。
  任薇一钻出来便吸引了众人注意力。徐觉光冲上前大声质问,更是惹人瞩目。
  任薇虽瘦弱,却是用了全力。反观徐觉光形貌高大,但身体亏空,最柔软的腹间受她两击,当即连连后退,踉跄不稳,多亏被人接住才未倒下。还疼得血色全无,发出两声惊天动地的干呕,就差将脏腑都吐出来。
  听见人群中隐约的嗤笑声,徐觉光白纸似的脸因怒意而涨红,心里积压已久的怨毒更是喷涌而出:
  “你可是姜州鸣的女儿!危急时刻,居然苟且偷生,抛下卧病在床的父亲独自出逃!当真不孝!”
  百善孝为先,徐觉光自觉丢脸,便不管不顾要将任薇也贬斥一番,好叫众人将矛头指向她。
  在周遭的议论声响起前,任薇侧行一步,扶着肚子气喘不止的风铃便现于人前。
  “不知为何有两位高人于府中相斗,我的确是逃了出来,但并不是要将父亲弃之不顾。只是风铃姐姐腹中孩儿降生在即,受不得这样的刺激,我先将她送出来而已。”
  她脸上还蹭有灰尘,衬得一双眼睛明亮如星,话语间亦是坦荡恳切。
  风铃过去从未露面,除了徐觉光,众人都只当她是姜州鸣府中的貌美妾室,又见她肚大如斗,秀眉间满是病弱痛意,对任薇的话已是信上了几分。
  任薇不动声色,将刚刚沉兰和肖敏敏交予她的东西都塞到了十二手中,低声叮嘱道:“十二,你赁一辆马车,将风铃姐姐带到我们昔日藏身的茅屋。”
  “不行,”十二按住她的手,不赞同道:“要走一起走。”
  被蓄青关押的这些天里,任薇虽日日来见,笑颜如常,却还是叫十二感到了几分异样。相比于初识时的警惕,她的确在逐渐卸下心防,可与此同时,她身上的神秘感也与日俱增。
  她们分明越来越亲近,任薇却像是越来越远,仿佛有朝一日,终将消失在她眼前。
  “宜君,如果有什么事,我们可以一同面对,你不要总是独自承受。”
  应急转移之后,姜宜君会回来吗?到那时,十二会作何反应?任薇很少有胆怯的时候,但她不敢去想。
  有时她甚至会感到可笑。
  她的目的是将这个世界毁灭,如果成功,所有的人和事都将烟消云散,不复存在。从某种角度来说,她会成为谋杀所有人的凶手。
  嘴上说着一心为己谁也不爱,可她却和这么多人有了羁绊,放任自己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软。
  她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时常呈现出一种可怕的矛盾感。像是猎人与猎物成为朋友,手中却从未放下过猎枪。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们太好了。好到让任薇觉得自己残忍。
  为什么她们要生在一个不在乎她们的世界?
  “放心,只是耽误一会,”握住十二的手,十指相合,任薇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收回手面向众人时,任薇又恢复了那副天真可怜的孩童模样,眼也不眨地望着徐觉光:“我知道徐夫子对我父亲用情至深,恳请夫子随我一同前去救出父亲。”
  有系统在身,又随时可以抽离,任薇自然有恃无恐。
  她本意是独自回到姜府去将唐嵶川体内那颗灵珠挖出来,无意拉人下水,可谁让徐觉光偏要上来寻衅一番,惹她不快。既然如此,就干脆把他也送进姜府,就当是和姜州鸣殉情。
  这话算是将徐觉光架了起来,他方才还表现的如此在意姜州鸣,如果此时拒绝,只会让他所谓的深情成了笑话。
  但既是高人斗法,难保会殃及池鱼。隔着层层围墙仍能听见沉闷巨响,显然是危机重重。他这等凡人贸然进入,搞不好就要葬身于此。
  还没来得及开口为自己辩驳两句,人群中就有人叫道:
  “宜君年纪还这样小,就别去了。”
  “是啊,听着动静不小,难为你这颗孝心,还是先观望观望吧。”
  “……”
  常言道“百善孝为先”,下一句便是“论心不论迹”。在众人眼中,如斯险境,姜宜君不仅率先将怀有身孕的妾室送出,还欲返回救父,孝心已是天地可鉴。
  再者哪有让妇孺首当其冲的道理呢?
  你一言我一语,意思皆是让任薇不要再去,他们当中挑几个壮汉进去将姜州鸣救出便是。
  “多谢诸位好意,只是父亲还未脱险,我心难安。而且府中房屋毁败,人多不便,有徐夫子一人足矣。”任薇朝众人深深鞠了一躬,含泪催促道:
  “徐夫子,我们快动身吧。”
  徐觉光进退维谷,只能劝慰自己:既然姜宜君这种总角小儿都能逃出来,想必姜府境况并非想象中那样严重。
  更何况他已经为姜州鸣付出太多,一念之差便可能前功尽弃,再无退缩之路。
  “我会照顾好风铃,你也要保护好自己。”穿过矮门前,十二悄声贴在了她身后,同时将肖敏敏给予的锦囊塞回了她手中,“宜君,我等你。”
  身后浅淡的热意离去,任薇闭了闭眼,在徐觉光身后再次从矮门爬进了姜府。
  *
  话不投机半句多。忘尘和蓄青未说上几句,也不知是谁先动的手,初时便将姜府联排的厢房轰倒两间,瓦片四飞,叮铃破碎声不绝于耳。
  忘尘虽木讷,赶来旃檀林的路上还是做足了准备。
  道霄宗中人与蓄青此前便交过手,那时他们就提到——蓄青有一邪门的本事,言出法随,口中所言,如法咒在身,无形无色,祓除无门。
  依忘尘看来,这大概是借天运之举。而纵观世间,便是千年道行都难有此等磅礴灵力。幸而他原身即是仙莲,受天道庇佑,自然能破除他口中法印的限制。
  将本命佩剑交于肖敏敏,他的战力不可避免受到影响。而越是与蓄青交手,便越是为他的强大而惊心。
  相比于寻常修士的刀剑棍鞭,蓄青两手空空,仅凭周遭一切可利用之物,诸如瓦片,断木甚至于小小石子,就能将人节节击溃。
  这样全面的操控,显然需要源源不断的灵力加持。
  按理来说,肉体凡胎无论如何修炼,灵力都不可能取之不竭。蓄青却做到了。无论是凌空还是下沉,忘尘每挪动一尺,这些数之不尽的“碎片”便纷至沓来,对他进行围剿。
  身为剑修,他本就擅攻难守,此时被蓄青密不透风的攻击牢牢裹住,光是防御就已费尽心神,根本寻不到机会出手。
  入世以来,忘尘从未遇到过如此劲敌。
  又是一抬手,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柄铁剑,穿过围绕在忘尘身边密密麻麻的各色“武器”,依着蓄青的言语自忘尘肩头掠过,划开一道鲜红,皮肉外翻,淋漓鲜血沿着手臂蜿蜒而下,将他右手的整只衣袖都染红,沉甸甸的泛着腥气。
  “你不是雪莲吗?血居然也是红色的啊。”蓄青鹄立上空,好整以暇地旁观着蓄青的狼狈,微笑道:
  “我原本没打算做这些多余的事情——可你真的很碍眼。”
  一滴血飞入蓄青手中,他叹了口气,随之,一阵剧烈的晕眩感袭来,待忘尘再睁开眼,已然不是他们方才所在的庭院。
  四面镶嵌着零碎的琉璃,无数道光线来回跳跃,将整个石室照得亮堂堂如烈日白昼。蓄青处于其中,极其不合时宜地回想起了还未化形时所在的天池。
  那也是一个明亮到没有阴影的地方,他漂浮于澄净池水之上,日日聆听仙佛教诲,终于得了仙缘,化形为人。
  “是不是觉得很熟悉?这本就是为你准备的。”蓄青缓步踏入,气定神闲。
  忘尘摸不准他意欲何为,却倏然发现一道道黑色雾影自脚下蔓延,攀附向上,须臾之间便将他牢牢困于石室正中,动弹不得。
  屡次挣扎无果,反倒又呕出两口鲜血,心口隐隐的灼烧感逐渐放大,忘尘终于意识到,这是一处极为阴邪的阵眼。
  “你到底想做什么?”
  蓄青睨了忘尘一眼,并不作答,只是抬头看向顶上的莲纹,笑眯眯地念了一句:“莲本同心,花开并蒂。”
  忘尘还欲再问,蓄青却忽地向前趔趄几步,再转过身,背上赫然多了一道剑伤。
  浮兰自暗处走出,她心法极为稳固,呼吸匀畅,脚步漂浮,以至于蓄青都没能察觉她的到来,硬生生受了她最为狠厉的一剑。
  “道霄宗居然没落到需要一个老太婆来救人了?”
  对于蓄青的讥诮,浮兰没有任何反应。
  忘尘现在的状态太过虚弱,若是再使灵力御剑,恐怕只会伤得更重。浮兰思量一息,暂且专注于对付蓄青,当即又是一剑劈出,被他轻巧躲开,尽数落在了石室上。剑风削去不少琉璃,使得当中光线明显弱了几分。
  忘尘没想到浮兰会来,在他眼中,当初将秦补拙召回,使她独留混沌秘境一事已经令她恨极。知晓他身处险境,哪怕不会落井下石,也未必能不计前嫌出手相救。
  可浮兰就这么提着他的剑来了。
  普天之下,提及剑术,向来以忘尘为最佳。
  浮兰在道霄宗曾以天资低劣而闻名,身为下任宗主秦补拙的发妻,却苦熬到杖朝之年都没能筑基,为人所不齿。在众人眼中,她天赋几近于无,因此在她修为节节攀升时,常有诋毁之言。诸如杀人夺宝、双修跃迁等等的谣言从未停过。
  可此时,忘尘却忽然明白了她为何能做到。
  她并非剑修,一招一式,抖腕翻剑,无一不是宗中最为简明的基础剑法。于浮兰而言,这是一套沉寂了近百年的剑法。可她的每一下动作,仿佛都已经历了千万次的锤炼,剑势凶猛如惊涛,利落扎实,剑剑直击命门。
  即使是修行最艰难的时刻,她都一遍遍地挥着剑,从未放弃过自己。
  蓄青并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之士,但凡出手,便只在乎结果。那日靠着偷袭将浮兰二人抓住,他便再未想起过她们。
  没想到这小老太太出剑狠辣,身形敏捷,倒叫他有些刮目相看。
  他的宜君果真有一双慧眼。
  心中感慨未过,又飞来两道纤瘦身影。
  沉兰终日醉心炼毒,猝然卷入这样直接粗暴的打斗中,只能跟在浮兰身后,借她的掩护,将指尖血化为毒针,屡屡向蓄青刺去。
  这样的情况有些出乎意料,她们二人配合默契,一时之间,蓄青左支右绌,倒是无暇监管阵眼中的忘尘了。
  望见忘尘被绑缚于阵中,肩头伤口鲜血不止,肖敏敏无法抑制地感到震惊。
  心中震颤,步履却是片刻未停。
  她修为有限,未必能帮上浮兰她们,只好借机冲上石台,试图将忘尘救出。可这些黑雾就像是有了生命,发觉她的意图时便分出几缕,转而缠在了她的手脚之上,斩不断,挣不脱。
  “这黑雾……是生人魂魄所化……无法斩灭,你,你不用管我……”
  忘尘心口烧热,感到自己宛如烛台上被点燃的蜡炬,在燃烧中不断融化,消解。
  为什么会这样?
  他有些茫然地低下头,这才发觉自己的胸口已然融开拳头大小的破洞,甚至正在不断扩大。
  “快些走吧……”他的声音轻到将要飘散。
  “师尊!”
  肖敏敏从未想过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她身上的黑雾已经攀上了胸口,快要将她整个人都吞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忘尘自发丝开始逐渐变得透明,胸口如纸张般烧开血洞。惊惧之余,更是陷入了无能为力的巨大悲恸中。
  听见她的哭喊,浮兰撇过头,呼吸都要停滞。
  而蓄青也趁着她愣神的刹那,转手击出一掌,浩然巨力将她拍上墙面,呛出一汪鲜血。
  见状,沉兰正欲上前挽扶,手脚却骤然失去了知觉。
  蓄青嘴角血迹已经干涸,抬手把玩着浮在手心的鲜红血滴,“你说你,用什么不好,偏偏用自己的血做武器。”
  意识越来越单薄,昏沉之间,忘尘看见那被他置于灵台上的伴生雪莲,正在自胸口飘出。
  晶莹纤薄的花瓣,转动着一片片绽开。
  与此同时,鲜红的血水自顶上浇注而下,将它全然染成了鲜红。
  宛如一朵红莲。
  *
  目光自徐觉光匆忙的背影上收回,任薇一改方向,朝着忘尘的厢房走去。
  推开门,唐嵶川果然还泡在冰水之中,神色恹恹。水中那朵雪莲已经变得透明,任薇只是出手轻轻一碰,便整个融化在水中。
  听见了来人的动静,他费力睁开眼睛,在看清任薇的模样的瞬间就呜呜叫唤起来,眼中满是怒意。
  指挥系统解开他身上的法咒,任薇拿着从肖敏敏芥子囊中得来的短剑,径直挑断了绑在他口中的枷锁。
  “你身体里的灵珠是怎么回事?”
  乍然恢复了言语的机会,唐嵶川没想到任薇开口竟是问到了天狐灵珠。
  见他呆愣着不说话,任薇直接将剑抵在了他的脖颈上,逐渐压下,逼出丝丝鲜血,“你是怎么得到天狐灵珠的?”
  怎么得到?唐嵶川知道蓄青宠爱任薇,却没想到他居然连这件事都告诉了她。
  玩弄他,欺骗他,如今还要再来问这种问题。当他是什么,他们二人绵绵情意的佐证吗?
  “你该去问你的蓄青哥哥才是。”唐嵶川说不清心中是何感觉,只顺着心意讥诮道。
  又是蓄青。
  蓄青这搅屎棍还真是无处不在。
  任薇才不管唐嵶川话里的酸意,只追问道:“你拿到的是天狐族睇花圣女的灵珠?”
  她问得越是详细,唐嵶川越是愤怒,咬牙切齿:“什么睇花圣女?我根本没听说过!我不过是随便杀了一个男人,再挖走了他的灵珠而已!”
  “这还多亏了你的好哥哥蓄青的教诲。”
  显然,唐嵶川拿走的是肖敏敏父亲的灵珠。
  可南桂的灵珠也不翼而飞。身为拥有“先知”能力的上古灵物,她的灵珠蕴含着无可比拟的灵力和气运。无论谁得到了……
  “宜君,你居然没走呢。”
  蓄青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如深山中幽怨的琴音,令她毛骨悚然。
  任薇转过身的瞬间,突然发觉蓄青并没有带上帷帽,而始终覆盖在他脸上的遮掩法咒,也因着系统的作用而失灵。
  她看清了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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