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梦魇

  她躬着身子蠕动着，一点一点的钻进了被子里，然后又探出了头，在触碰到我的眼神后又很快缩回去：“小姐，被子里好暖和。”她的声音因为蒙在被子里有些闷闷的。
  “……我知道。”
  我心里暗自谴责自己不小心，怎么就没意识到这是一间单人房。
  我小心翼翼的从一边的床沿上扭过来，握着手机在手机上吩咐苏辞再整一条被子来，明天换个双人房。
  我叹了口气，可这动静却惹得张筱雨更不安的扭来扭去，我奇怪的从手机上把眼神扔过去，她耷拉着眼皮，清秀的眉挤在一起，看起来愁的眉毛都要掉了。
  “你想什么呢，这个表情？”我又被逗乐了，她真是个很可爱的人，一见了就叫人心情好。
  “小姐你不也在想不高兴的事吗？我跟着小姐的这段时间，你已经叹了好多次气了，数都数不过来！”
  我又是一愣，连我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回事。
  “小姐难过，我看了也觉得不舒服……”
  我沉默了，闷着不发一语。真的会有除了周晗知以外的人因为感知到我的情绪而跟着不高兴吗？
  我重新拿起手机，空调吹出的暖风让我昏昏欲睡，让我说出的话也带了几分倦意：“你的卡号？我会给你先打一些钱，这段时间就由你来保护我了，吃住就先跟着我，司机的钱照样领，还有书，记得看。”
  她先是猛地一拽被子，把毛茸茸的头露出来，原本落下去的眉毛一弹，眼尾向下弯着，亮晶晶的黑色眼睛登时就雾蒙蒙的了，作出一副又哭又笑的表情：“小姐……你太好了。谢谢你……”
  我很好吗？我不觉得。
  我只是因为她有用，钱对我来说更不算什么，而且，我还要做让她干不喜欢的事情。
  所以不该觉得我好的，我已经变成个很坏很坏的人。
  我摇摇头，把手脚都塞进被子里，窗外好像打起了雷，风呼呼的吹，不过和圈在屋内的我们无关。
  我们的门响起一阵砰砰的声音，我缩在被窝里的手抽出又落下挣扎了很久，而身边傻愣愣的女孩估计是指望不上了。
  我叹了口气，好吧，我承认，我叹气的次数的确是太多了。
  就当我认命般的把手脚伸出被子时，另一边的被子却动了，女孩呆头呆脑的从被子里探出身体，拖着酒店的白色一次性拖鞋，唰的一个滑铲就贴到了门前，她以一个极小的幅度开了门，跟门外的人讲了两句，然后就伸出手从门外抱过被子，一扭一扭的回来了。
  “小姐，被子！”
  她笑嘻嘻的把白色的被子摆在床上，我顺手把原本的被子朝我这边掖了掖，听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风声。
  “……”
  “小姐？”
  “……嗯。”
  “天气预报说今天是暴风雨哦，下了这场雨就转凉了，秋天哗的就过了，很快就冬天了！”
  “是啊。”我困得有点听不清她说什么，甚至已经有点迷迷糊糊了。
  “小姐你怕雷吗？”
  “怕。”
  “那……”
  她从她的被窝里挪过来，灯已经被我关掉了，再加上我闭着眼睛，我也只能感觉到一团东西蠕动了过来。
  “我会看好小姐的，一定保护好小姐。”
  “你不怕吗？”我兀地睁开眼睛，却并不看她，只是盯着天花板上的灯。
  “怕什么？”
  “你不也看见了吗？我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会很凶，我比雷可怕多了。”说出这话的时候我甚至有些诧异了，困意都被驱散了些。提起这件事干什么？吓唬小孩吗？
  “有吗？我不知道哎，我只知道小姐是很好的人，对我也好，脾气也好，给钱也大方……”
  从哪看出来的？
  我不觉得我对她态度很好，甚至有点苛刻。
  她的脑袋是只有一根弦吗？我当时在车上的情况那么大，她难道只专注开车了吗？
  想到这里，我抬眼看着她，她在阴影的笼罩下笑得眉眼弯弯，清秀的脸在黑暗中很朦胧，只分辨得出一个轮廓，她见我看她，眨巴了几下眼，然后缓慢的，把头掩进被子里。
  我的眉头舒展开来，这个小孩，不是我想的那样愚笨。
  她比我想象的要知道更多，只是，她更懂得照顾人的心情。
  真是……
  我把头撇过去，再次闭上了眼睛。
  可尽管我觉得我已经足够累，睡意却迟迟不肯袭来，我只能把头闷进被子里乱想。
  苏辞被我拉拢，我的计划就已经成功一半了，接下来是楚家，然后就是借着他们的势力，实施我的报复。
  还有，徐珊珊。
  想到她，我的心里竟然有点复杂。
  一回A市接手公司部分事务的时候，我就吩咐姜助理去调查了她。
  当然也就查出了她和苏辞，还有之前的一系列事情，徐珊珊，曾经是林家在A市的骨干，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非要调去泰安，一手把还是小公司的泰安发展了起来。
  我由此猜测，她先前对我态度的转变，也许不仅仅是因为我完成了项目，或许还有我父亲给她打了电话的缘故，她惧怕真的被调回来，那天才会那么小心翼翼的问我还回不回来。
  而原因，自然不言而喻。
  无论是苏辞，还是徐珊珊，又或者是这个小孩。
  能为我所用就好。
  我紧紧闭着眼，伴着雷雨风声，还有复杂的心绪，终究还是入了睡。
  好难过。
  好难过……
  无法呼吸。
  我感到我手脚被捆住，动弹不得，似乎连哀嚎都无法发出，整个胸腔都闷燥的起伏着，粘稠的液体，汩汩的涌入我的鼻腔，让我呼吸不得，耳边是呼啸的风声……
  不，那是恶鬼的嘶吼。
  刺耳的尖叫，混着嘻嘻哈哈的嘲笑声。
  我不怕恶鬼，但我讨厌无处不在的眼神，四处都是血红的眼珠，骨碌碌的转，让我无所遁形，粘稠的，散发着血腥味的液体，把我束缚在原地，汹涌的包裹我，我甚至无法控制闭眼，恐惧感压迫着我的心神，我能听见我心跳砰砰，有力的仿佛要跳出来。
  等一下，再忍一下就好了，只是一场梦。
  只是梦，只是梦！
  可是触感如此真实，还有仿佛要刺破我耳膜的嘶吼，讥讽的声音，因为我无法控制我的双手捂住耳朵，就这样肆无忌惮的冲进我的大脑，那些场景，就好像跳到我眼前，让我仿佛重新经历了一遍：
  “没人要的脏小孩！”
  “你看她拿的干桶好脏啊，头发那么长跟鬼一样，好恐怖。”
  “呸，你怎么配叫我哥哥？和我们一点也不像，说不定是捡的呢！”
  “就应该把她扔出去自生自灭，又黑又瘦，难看死了。”
  “王然然，你怎么不下地狱去呢？”
  “你为什么，还要活在这个世上，碍我的眼呢？”
  “我爱你……阿姐，你恨我吧，我们一起下地狱……”
  别说了。
  别说了！！
  “周晗知她不是好人，你最好小心一点，她不会真心喜欢你的。”
  不要再说了……
  我无助的试图扭动我的手，而这是徒劳无功，越来越深的黑暗包裹着我，汹涌的液体，迅猛地钻入我的鼻腔，我咳嗽着，嘶哑着嗓子，企图把它们逼退，而这自然是无用功。
  我那些无能为力的，连挣扎也不能的痛苦回忆，就这样化为凶猛的恶鬼，啃食我的血肉，把生动的，无法摆脱的，黏稠的记忆，拍进我的脑海，一遍遍的轮回，一遍遍的挣扎，一次次被压抑在嗓间的嘶吼呐喊。
  “滚……滚！！”
  我喘息着，试图用全身的力气去抵抗恶言恶语，还有几乎要把我吞噬了的恶鬼。
  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你活该，你怎么还不死呢？”
  “明明，没有人爱你呀，你为什么要活着？”
  “下地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