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此事和裴勍有关,史清婉黯淡的眸子突然一亮。
上回琼林宴上,有文官提议史清婉和裴勍合做一首诗词,言语之间有撮合之意,没想到,却被裴勍一番冷言冷语给怼了回去,丝毫不顾及史太傅和献庆帝的面子。
被心上人当着众人的面儿下了面子,史清婉在席上伤心低泣不止,回到史府中,更是把自己锁在房中整整三天,悲痛欲绝,滴水未进,整个人活脱脱消瘦了一圈。
只见史清婉穿着一身梨花白苏绣的裙衫,面色微黄,形销骨立,清丽寡淡的眉眼隐约可见愁云。
时至今日,纵使万念俱灰,她终究还是放不下他。
史清婉略一沉吟,终是起身道,“本小姐这便随你过去。”
致爽殿外,百花洲上,凉亭中,
许飞琼见史清婉远远行来,忙笑着起身相迎,“史姐姐可算来了!”
史清婉挥袖落座,从石桌上执起一杯清茶,冷冷道,“说罢,你巴巴地叫我来,又想故作什么玄虚?”
许飞琼心中冷笑,面上笑意不减,“方才我想着出席透透气,没成想,前脚踏上百花洲,竟是一不留神撞破了一件大事!此事说是惊天秘闻也不为过,况且还与裴勍裴大人有关,我想着史姐姐应该想了解一二的,故而,特意派丫鬟请史姐姐到此处详谈。”
史清婉闻言,心中的好奇成功被挑了起来,“究竟是何事?”
“史姐姐定是猜不到,我方才见到了什么——”
许飞琼一瞬不瞬地盯着史清婉,不放过她面上的任何一个表情,“我竟是见到永嘉县主走到此处,被裴大人的贴身侍卫拦下了,两人攀谈了几句,随后,那侍卫又引着永嘉县主去了梦隐湖畔。”
许飞琼掩唇轻笑,“入席之前,我无意间听见宫人们议论,说是今日裴勍裴大人要在梦隐湖中泛舟,特派了裴国公府的亲卫封了湖畔上的船只,只留下一艘朱漆画舫……我还纳闷儿,一向不苟言笑的裴大人怎么突然有了游山玩水的情趣,原来竟是是为了讨永嘉县主欢心啊!”
“这绝不可能!”史清婉厉声打断,柳眉紧皱,清丽的脸上满是狰狞怒容。
怎么可能!怎么会是薛亭晚!?
不可能,裴勍绝不可能会喜欢她!
史清婉双目泛红,不住地摇头,看向许飞琼的目光略有痴狂之色,“你骗我的!你定是骗我的!”
许飞琼叹了口气,“起初我也是不信的。只是,此事可不只我一人看见了——喏,我的心腹丫鬟当时可就在离两人不远的地方。”
许飞琼招了招手,那心腹丫鬟立刻上前跪倒在两人面前,“回禀二位小姐,适才奴婢去寻小姐丢失的玉佩,路过梦隐湖畔的芦苇丛时,见有人说话的声音传来,忙藏身在暗处,定睛一看,那湖中的朱漆画舫上站着的,竟然是裴大人和永嘉县主!婢子还亲眼看见……”
史清婉每听一句,脸色便煞白一分,见丫鬟吞吞吐吐,尖声质问道,“还看见什么了?!”
那丫鬟瞟了眼许飞琼,接着回话道,“婢子还看见,裴大人抓着永嘉县主的手,亲自把人儿拉上了画舫。”
此言一出,史清婉一个哆嗦,手里攥着的的茶盏竟是直直扔了出去,泼了一地的碧螺春茶水。
只见史清婉双目猩红,双手颤抖不止——薛亭晚害她罚跪祠堂,害她关禁闭,害她史家的脂粉铺子纷纷倒闭,如今,竟然连她心仪的男人也要抢!
史清婉银牙几欲咬碎,脑海中不可抑制地想着裴勍和薛亭晚十指紧扣的画面,面色惨白如金纸。
那厢,许飞琼不动声色地绞着一方帕子,掩于宽大的衣袖之下的两条手臂上,满是纵横交错的藤条疤痕——上回借秋亭中,她和德平公主起争执,薛亭晚代德平公主受了伤,许父为了息事宁人,二话不说,便叫下人拿了藤条来,几乎把她打得断了气。
既然一身疤痕还未消退,深仇大恨怎能忘怀?这一切都是拜薛亭晚所赐!
许飞琼见史清婉神色阴兀,便知道她的心魔已成,是时候再加一把火候了。
只见许飞琼面上含笑,“依我看,裴大人和永嘉县主举止如此亲密,只怕过两日,裴国公府和惠景侯府就要结亲了!”
“她休想!”
史清婉猛地起身,一边左右踱步,一边挥袖斥道,“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迷惑裴勍的!这辈子,我不能嫁给裴勍,她薛亭晚更想都不要想!”
“姐姐说的是,”许飞琼眸色一转,接话道,“裴大人定是一时被薛亭晚的美色迷惑了。若是叫裴大人知道薛亭晚是个水性杨花的性子,便能想起史姐姐的好处了。”
史清婉急急问道,“那该如何叫裴大人识破她这个贱人?”
许飞琼笑道,“姐姐莫急,我这有一计。今日重阳宴,文武百官、王公大臣悉数在此,若是永嘉县主今日坏了名声、损了闺誉,丑闻定是会传遍整个大齐。等薛亭晚成了残花败柳,裴大人不仅会看清她的真面目,更会弃之如敝履。到那时,放眼整个大齐,能配得上裴大人的,也只有史姐姐一人而已。”
先前构陷薛亭晚已经付出了代价,如今,史清婉一听要坏了薛亭晚的名声,心中略有沉吟。
许飞琼暗骂她妇人之仁,面上却无所谓地笑道,“反正妹妹也是为姐姐着想,才想出了此等计谋。说一千道一万,不过是想为姐姐出一口气罢了。姐姐若是心软……”
许飞琼此言以退为进,果然激怒了史清婉。
“就依你说的去做。”
只见史清婉心下一横,怒目道,“我要让她身败名裂,再也不能勾引裴大人!”
许飞琼娇笑一声,“这就是了。一会子,薛亭晚和裴大人从梦隐湖回致爽殿中,定是会刻意避嫌,分道而行。等两人分开,咱们派丫鬟将薛亭晚引到假山上的偏僻院落中,再派一名身强力壮的小厮,喂她吃下迷药,行那苟且之事。等事成之后,咱们再故意引众人去寻薛亭晚,到时候,薛亭晚和那小厮同榻相拥的丑态被大家亲眼目睹,定是闺誉扫地、声名狼藉!这后半辈子,薛亭晚也只能委身嫁给地位低下的粗使小厮,还拿什么和史姐姐争裴大人?”
史清婉听了这番歹毒阴谋,一想到薛亭晚身败名裂,被万人唾骂,人人喊打的下场,竟是觉得大快人心,迫不及待了起来。
两人正密谋毒计,那厢,一名颇为眼生的丫鬟上前道,“小姐,公子差人来叫您去假山旁的玉轩阁里。”
许飞琼心中略有狐疑,“叫我去哪里做什么?”
许家打小重男轻女,弟弟许端被宠的无法无天,许飞琼明明是嫡长姐,在弟弟旁边却要端茶倒水,活像个粗使丫鬟。
她这个弟弟,有好事从来不会想着自己,此时叫自己去做什么?
许飞琼顿了顿,想起来,若是回头许端拿此事和许父许母告状,只怕自己又少不了一顿毒打。
思及此,许飞琼神色黯了黯,应道,“我这就去。”
☆、第47章重阳(五)
梦隐湖面烟波微漾, 一艘画舫从湖心小洲缓缓驶来, 碧水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湖畔, 侍卫十九和入画两人正斗着嘴,见画舫行近了,停靠在岸边芦苇丛旁,忙噤了声, 皆是一脸的翘首以待。
等船停稳, 裴勍掀了衣袍走下,又回首, 欲伸手接薛亭晚下船。
薛亭晚今日的穿着打扮恍若神仙妃子, 美不胜收, 奈何一袭轻纱裙衫繁复堆叠,行走起来略有不便, 上下船更是十分困难。
裴勍刚握住美人儿的柔夷,看了眼她那繁复的衣裙下摆,索性改了主意,长臂一伸, 竟是将人打横抱起来, 就这么施施然下了船。
画舫上摇撸的舟子、岸上的侍卫十九、丫鬟入画, 看着此情此景,皆是目瞪口呆,等回过神儿来, 忙纷纷垂下头, 不敢直视这如胶似漆的二人。
薛亭晚身子猛地腾空, 娇娇惊呼了一声,两条玉臂忙攀上男人的肩颈,檀口一张一合的功夫,竟是嗅了一口男人身上清冽的松香味儿。
裴勍于岸上站稳了,才缓缓把怀中人放下来。
他一脸气定神闲,无波无澜,看了眼美人儿酡红的桃腮,抬手从广袖中取出了一方小小的、绘着缠枝葡萄纹的锦盒来。
骨节分明的修长双手将锦盒打开,露出里头的一支鎏金红宝石朱钗,只见那红宝石的成色、水头都是上上乘,宝石被雕琢成一颗颗莹润饱满的茱萸形状,甚是呼应“重阳节遍插茱萸”之典故。
薛亭晚看清了那锦盒中的物什,登时杏眼一亮,“这不是聚宝楼新出的茱萸攒花朱钗吗?!你……淳郎怎么会有?”
聚宝楼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首饰铺子,它家的首饰样式新奇,用料金贵,要价更是贵的离谱,即便如此,依旧是一簪难求。
每逢佳节,聚宝楼都会发售一批定制的钗环首饰,今年的重阳节也不例外。
今年,聚宝楼的茱萸攒花朱钗只发售三支,薛亭晚一早便叫人排队去买了,可惜终是迟了一步,并不曾买到。来赴重阳宴的路上,薛亭晚还为此事懊悔了许久,万万没想到,如此千金难求的茱萸攒花朱钗,竟是出现在了裴勍手中!
“我料着阿晚会喜欢,所以一早便叫人寻了来。”
裴勍含了抹笑意,一手揽过美人儿,将朱钗轻轻插入鸦青发髻间,垂眸看向她,“阿晚,喜欢吗?”
薛亭晚笑意盈盈,杏眸里有细碎光芒流转,点了点萼首,“喜欢呀。”
裴勍闻言,薄唇微勾,笑意更深,“哦?那……更喜欢送朱钗的人,还是更喜欢朱钗?”
又这般戏弄她!
薛亭晚面色绯如烟霞,跺了跺脚,含嗔带羞地瞪了男人一眼,“不与你说话了!出来这么久,怕父候母亲会担心,我要回去了!”
说罢,美人儿嘟了粉唇,拉了丫鬟转身就走,奈何莲步匆匆,衣袂飘飘,将内心的羞赧和慌乱展露无遗。
望着美人儿远去的窈窕背影,裴勍低笑一声,一惯淡漠的眉眼间满是缱绻深情。
他多想立刻上门求娶,往后的一日三餐,四时之景,都和她携手看遍。他想和她一起,尝遍清欢百味、阴晴冷暖,永永远远地过下去。
回顾以往的二十多年,再繁琐的朝政、再疑难的案子,到了裴勍这儿,皆是迎刃而解,易如反掌。如今,一想到还要偷偷摸摸的度过整整七个月,才能光明正大的和佳人花前月下、你侬我侬,裴勍便打心眼里觉得,自己定是遇到了此生最难迈过去的坎儿。
不能与佳人日日相见的滋味儿,可真是不好受。
思及此,裴勍招手,示意十九上前,“知会管事儿一声,以后聚宝楼里但凡出新品,一律送到惠景侯府中一份。”
十九听了这话,当即抱拳应下,那厢,又有侍卫上前,附于裴勍耳边一阵低语。
等那侍卫说完,裴勍的脸色陡然沉了下来,冷声道,“怕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也敢动我的人。”
裴勍一向是温润谦和,无欲无求的模样,人前人后都极少露出如此阴沉凌厉的一面,侍卫见主子发怒,皆是纷纷垂眸敛目。
裴勍略顿了顿,才掩下眉间戾气,恢复到了如常的淡漠神色。
只见男人嗓音微沉,有条不紊地吩咐了一番。侍卫领了命,便飞身离去了。
……
那厢,薛亭晚刚走到百花洲,便被一名宫婢匆匆叫住,“县主留步,我家主子在芙蓉榭
里等县主,烦请县主跟婢子走一趟。”
芙蓉榭乃是这乐游苑中一处院落,地处十分偏僻,究竟是谁,非要约她在那么偏僻的地方偷偷摸摸地见面?
薛亭晚心中狐疑,倒也没细想,冲那丫鬟点了点头,便提步往芙蓉榭的方向走了过去。
……
汪应连停在玉轩阁前,略沉吟了片刻,才伸了双手推开院门,提步入内。
百花洲上,共有三殿两院,此处玉轩阁年久失修,少有人迹往来。
汪应连穿过院中的断井颓垣,迈进屋中,转身轻轻掩上房门,一步一步地朝内室的床榻走去。
陈旧积灰的床榻之上,女子一袭鹅黄色衣衫,面容清丽,双目紧闭,正不知人事地半躺着。
这女子正是许飞琼。
方才,汪应连借许端之名,把许飞琼诓骗到此地,又用早就备好的迷药把她熏晕了过去。此时致爽殿中宴饮正酣,恐怕谁也不会想到,许飞琼正在这破败的玉轩阁中昏睡不醒,如那粘板上的鱼肉,任他为所欲为。
汪应连脑海中思绪翻涌,一双眼眸漆黑如墨,眉心一点红痣更显阴兀。他望着床上的许飞琼,心中说不清到底是激动,还是失望。
本来,他可以攀上更好的门第,可以迎娶更曼妙的佳人……奈何,他攀不上惠景侯府,更入不了薛亭晚的眼,如今,能为他所用的,也只有区区许氏了。
只见汪应连面色诡谲,伸手为自己宽衣解带,将身上的深绿色的官袍往地上随意一抛。
方才席间他喝了许多闷酒,此时酒意上头,身心躁热,压不住心头的一腔悸动——许氏虽不如惠景侯府显贵,可对他这等庶人出身的平民子弟而言,也聊胜于无。倘若今日事成,他的宦途便从此有了依仗,只等着青云直上了。
暗自深思的功夫,汪应连已经脱得只剩下一身雪白的亵衣,
他走到床榻之前,望着许飞琼那张仅仅称得上是清丽的面庞,鬼使神差地,突然想起了薛亭晚那张明艳照人的面容,和窈窕勾人的身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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