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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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点太夸张了。
  从晚会开始便被董事拖着在各桌巡酒，终于能坐下的陈晞看着在会场内奔波的几台机器人，那是去年得奖的作品，也是她少数认得出的脸孔。
  是谁的杰作呢？她已经记得不是那么清楚了。事到如今要她再去记得和自己无关的事，属实有些强人所难。
  换下了连帽衫，今天穿的是稍稍有些合身的黑色长裙。
  虽然不到礼服的程度，但对她而言行动还是挺不方便的，毕竟穿着宽松的衣服宅在研究室已成习惯。
  平时随性散落的长发被整齐地盘起，脖子附近空荡荡的，令人很没安全感。
  脸上的妆容也让她不太自在，日常的淡妆还好，可今天被逼着连眼线都画上了，甚至饿得不行的此刻，她还在心里提醒自己待会得要补口红。
  桌上的食物所剩无几，幸好还是能勉强从凤梨之中挑到几颗虾球。
  人们聚集在小舞台上，对着和成人大小差不多的机器发出各种惊叹声，隐约还能听到有人在解说运作原理，而创作者本人正与碗里的食物一同享受着得来不易的安寧。
  过没多久，欢快的男声无情地窜入她的耳里。
  「陈晞，辛苦你了。」
  在她抬起头准备道歉之前，男子接着说了下去，「我是张哲瀚。」他晃晃手腕，「这个。」
  在闪闪发光的袖扣旁，是略显低调的机械錶。那是前几年他生日时，陈晞烦恼许久才决定好的礼物。
  「啊，抱歉。」
  「没事啦。」
  也是。要说是谁会想要剪这狗啃瀏海，也只有这个勉强称得上青梅竹马的人了。会一时认不出来，肯定是因为他身着平时根本不会穿的成套西装。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无论是让身材更显修长的剪裁，或是衬托棕色短发的深蓝色泽，都还挺适合他的。
  国中同学，应该称得上是青梅竹马吧？虽然高中到了不同学校，大学时也因为工作有些联系，现在则在同间研究公司工作，至今认识了十馀年。
  当时在研究公司的录取名单上看到彼此的名字时，张哲瀚还特地打电话给陈晞，只为说『这就是命运的相会啊！』这种话。
  谁要跟这傢伙命运的相会啊？
  「确实是不用跟你道歉。」
  「好过份啊～」
  陈晞翻了个白眼，没有多加理会，继续跟其他已经凉去的饭菜战斗。
  嬉皮笑脸的张哲瀚向机器人要了杯红酒，「她还在吗？」
  「偶尔吧。」
  「真想再见见她呢。」他摇摇高脚杯。
  「我倒是希望不要再见到她了。」
  「干嘛这样讲。」张哲瀚忍不住笑出来，「她不是这次研究的灵感吗？」
  群聚的人潮终于渐渐散去，比起陈晞更像今日主角的，是一台橘白相间的机器。
  它被四根红龙柱围起，静静地躺在正方形的中央，就像方才没有经歷过骚动般，也有如陈晞过去一年每晚和它独处的模样。
  「无关好吗？」
  「所以，除了那个飞行器，下次的实验品是什么？」
  上个月最大的新闻，大多都出自于十六年前的一份旧报纸。陈晞老早就决定将那一天当作实验的日期，所以收齐了各间报社同个日子的报纸。
  选择报纸而不是网路，纯粹是因为不想被假消息给混淆，毕竟出现奇异的飞行器什么的，已经太常发生了，她甚至在十六年前就看过不少这样的农场文章。
  不过要够耸动，似乎只有这个选项。虽然只是个小小的飞行器，但为避免影响科技发展，它破绽百出，且无法正常运作。
  十六年是可以改变很多事的，陈晞比谁都还明白这点。何况，她一点也不想要忽然就因为自己的研究而落后世界十六年。
  最后，陈晞成功在自己记忆深处找到了关于这个飞行器的印象，这大概也要归功于她是个机械使，有相关的资讯都会特别注意。
  「我。」
  「什么？」
  撑起上半身，抽了张纸巾，然后将嘴角沾上的一点酱汁给擦去，面对张哲瀚震惊的表情，陈晞的眼神毫无波澜。
  「我又不是为了别人才做这个研究。」
  无视了张哲瀚试图想说些什么的表情，她抬起手，想再向机器人要一杯红酒，但感觉到一旁有严厉的眼神盯着自己，最后还是作罢。
  叹口气，陈晞只好拿起装有白开水的玻璃杯。
  「又夏，我已经成年了喔？」
  后来又被董事拉去折腾好一阵，陈晞才得以拖着疲倦的身躯回家。
  续摊什么的，她早已没有力气参与，也没那个想法，所以无论是机器的安置还是后续的麻烦，全权交给了张哲瀚处理。
  与其跟不认识的长官们一起去人挤人的KTV唱歌，还不如早点回家躺着。
  而且，还有很多事要准备。她牵着林又夏，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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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晞乖乖地坐在椅子上，闭起双眼，任由面前的人拿着沾有卸妆水的化妆棉在自己脸上来回移动。
  冰凉的感觉透过皮肤传来，有些刺激，但对于晚会时喝了几杯红酒的她来说还挺舒适。
  「好了。」那人停下动作，「看来今天妆没什么掉呢，真是太好了！」
  「谢谢你，浩瑜。」
  「有什么好谢的。」许浩瑜笑着说，轻拍了一下陈晞的头顶。
  睁开双眼，化妆镜中的人映入陈晞眼里，就算翻遍整颗脑袋也找不到那个人的名字。她看起来有点憔悴，大概是一年来没有一天能好好睡觉的原因。
  伸手抚上自己还留有未乾卸妆水的脸，而镜中人也在同时做了同样的动作。
  「陈晞。」
  还没反应过来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陈晞便感觉到脸被一双温暖的手给包覆。虽然十分温柔地捧着，却稍显强硬地将她转向。
  瘦削的脸颊硬是被挤出了点肉，她觉得此刻的自己肯定像隻长相诡异的章鱼，就是卡通里会出现的那种反派角色。
  和面前的浩瑜对上视线，在那双眼睛里头陈晞清楚地看见一个倒影，却不知道那究竟是谁。
  「看着我就好了。」
  顿时感到有些抱歉。但这时候道歉，一定会被骂的。
  齐眉的瀏海，下头是淡淡的眉毛。接着，是有着双眼皮的眼睛，以及小巧的鼻子，还有涂着淡淡粉色唇膏的嘴。那都属于许浩瑜，她知道的。
  从眉毛的纠结程度判断浩瑜现在开心与否；从轻颤的嘴唇发现浩瑜有话想说——这对陈晞都不是难事。但她没办法在人海中找到她，也无法在她朝自己走来的时候，主动给予一个拥抱。
  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全都组合在一起，对陈晞而言，并不会形成一个叫作许浩瑜的名字，就算再怎么靠近也是。
  她闭起双眼，试图躲避那双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眼睛，或许也在试图逃避其他的什么。
  这是『徵收』的副作用之一。
  看见幻觉、患上面部识别能力缺乏症，都是在被徵收以后发生的。大抵上是因为陈晞有违反规定的前例，被政府带走后，又再次被下了个更强的制约。
  她就像个机器人，除了政府人员要求的事外，几乎动弹不得，连父母要探视，都得提早一週预约，只有也身处机构的浩瑜是例外。
  徵收那天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六年。就算嘴上说着要去找林又夏，但叁十岁以前，陈晞在机构里什么也做不到，只能偶尔读读许浩瑜带来的书。
  最重要的那本《底神》，跟着又夏和那男人一起消失了。看穿陈晞的心思，浩瑜在没人要求的状况下，跑遍所有能去的图书馆，也动用许多次魔法使的特权，仍没有结果。
  作为替代，她找了许多魔法使起源相关的书籍，这替陈晞后来的发明带来不少帮助。
  「我准备要走了，浩瑜。」
  对方沉默了一阵，这令陈晞感到不安，甚至在心里庆幸浩瑜的能力不是读心。
  「我知道。」
  不过就算不是读心，大概也会有这样的结果。
  虽然碍于制约，浩瑜无法明说，但透过暗示，陈晞便明白在又夏离开以后，自己的未来也随之变得可见。
  她并不开心。在机构里面受训的时候，没有一刻感到快乐，这十几年来，伴随陈晞生活的，只有痛苦而已。
  或许是因为林又夏的幻影，又可能是因为机构的泯灭人性。
  就算从那些黑衣男子口中听见自己的能力有多强大，陈晞也一点都不在乎，因为在这世界上已经没有她想保护的事物。
  他们要她杀人，她就那么做，如果可以早一天离开机构，要陈晞做什么她都乐意。
  看着走向窗户的背影，陈晞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把在心里已经想过几千次的问题问出口。
  「所以你要跟我一起去吗？」因为距离拉开，她稍稍放大音量，和浩瑜拉开窗帘的声响混在一起。
  逆着光，陈晞看不太清对方的表情。
  「去看你们卿卿我我吗？」许浩瑜轻笑着说。
  「才不是！」
  叹了好大一口气，浩瑜摇摇头，「陈晞，你真的很狡猾。」
  随着尾音落下，她身后那漆黑的夜空中，绽放出一朵又一朵的花，繽纷的色彩映照在两人婴儿肥早已消去的脸上。
  在陈晞的注意力被烟火吸引时，许浩瑜又补上一句：「你明明知道我不会拒绝你的。」
  她早就知道陈晞会这么问了，也早就在心里决定好答案，可是当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却还是没办法狠下心。
  这些年一直在这样的循环里头度过，许浩瑜甚至已经把自己当作跟林又夏差不多的笨蛋看待。
  她很不情愿，但还是得承认，自己与林又夏有那么一个共同点，就是她们都太喜欢陈晞了。
  分明就是个像烟火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