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世维刚刚就跟个吉祥物似的,只坐在那儿眼看着事情发展,都有县令出马,也用不着他再多余做什么事,他只需表明态度,然后在一边给谢景行撑场子即可。
谢定安正和周广德将周家村人安置在牛车上,比走路总是要快些。
屿哥儿和祝世维是驾着马车赶来的,谢景行将二人送至一旁候着的马车,徐护卫抱臂站在一旁等候。
屿哥儿没有立即上马车,想要让谢景行跟他们一起,他看谢定安牛车也很是拥挤,他们马车里只有他和祝爷爷两个人,坐着也舒服些。
可他还没说话,谢景行却先对着祝世维一拜,“祝老先生,当日你曾说想收我为徒,不知此时可还作数?”
屿哥儿和祝世维顿时都是一愣,紧接着屿哥儿眼睛发亮,难道谢哥哥愿意跟着祝爷爷读书了?那到时候他们不就可以一直一起了吗?
祝世维反应过来,立即联系上了刚才公堂发生的事情,不愿面前这少年心里带怨,“这世上总有些事情是不公平的,我们能做的唯有端正己身,读书可以是为了明心、懂礼、知事,也可以是为了科举入仕,将一生所学报以国家、报以百姓,绝不可一时意气,为报复他人,失了本心。”
屿哥儿没听懂,却担心祝世维拒绝,明明祝爷爷之前就想收谢哥哥为徒,怎么现在谢哥哥想拜他为师,祝爷爷却不立即答应呢,他急地说:“祝爷爷,快答应吧。”
谢景行目光坚定,“不是为报复,此事已了,我以未将其再放在心上。只是我有家人,有软肋,我不想再在有他人想对他们不利时,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他们受罪,现在小子已明白,唯有自己先立起来,别人才会有所顾忌,还请祝老先生成全!”
“可你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总有人站在你顶上,你可知站得越高,望得越远,天地越广阔,你的对手也会更强大。”譬如他,譬如高县令,还不是落了个前程惨淡的下场。
“可我总得去搏一搏,而且……”谢景行寸步不让,“‘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世间昏官常有,我做不到遍扫天下贪官污吏,却也想尽其所能,试试能不能为一方百姓保一时清朗天地。”
“好一句‘为天地……’,这话是你想出来的?”祝世维听得眸中异彩连连。
谢景行诚实摇头,“是我无意间听别人所说。”
祝世维觑他一眼,这小子还想瞒他,等他收他为徒,看他不将他肚子里这些存货全给掏出来。
更关键的是,谢景行表现出来的这种坚定和无畏戳中了他的心坎,“当然作数,你回去准备好六礼,我在府中等你,到时你去天下商行任找一个伙计,让他领你来。”
谢景行闻言,又是一拜,“多谢先生。”
屿哥儿惊喜地上前抱住谢景行手臂,脚下微微跳了两跳,动作幅度不大,可这也能将他的兴奋完全表露出来,“太好了,我终于能和谢哥哥一起读书了!”
谢景行也笑,“行啦,不早了,屿哥儿先回去吧,我还是同村里人一起回村。”
屿哥儿心里有了期待,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很听谢景行的话,和祝世维一起上了马车。
谢景行一直目送着马车远行,转过街角,才回到牛车边,跟众人一起回了周家村。
周广德带着周忠义、石天生去了县城,这么久也没个信传回来,不会石天生真被王地主送上公堂后,遭了牢狱之灾吧,那晚间秀姐儿回来知道了可怎么办?
陈孝珍和廖文慈在家里等得心急如焚,坐立难安。
周宁抱着谢景君和谢若上来周家,做了午饭三人吃了,虽然吃得没滋没味的,好歹是没有饿着肚子等消息。
周宁心里也有些焦急,秀姐儿是他的侄女,两家关系也好,怎么可能不担心?
看了看太阳,往日这时谢定安和谢景行早已到家,今日怎么还没个动静,别是也出了什么事?
陈孝珍和廖文慈一直拿话互相安慰,都说青天大老爷不可能胡乱判案,定会让石天生同周家村众人一起回来,可随着时间推移,心里却是各种念头胡乱蹦出来。
“不行,我得去村口看看,他们怎么还不回来?”陈孝珍两只手搅在一起,在家里等着,心都快焦了。
廖文慈也立即起身跟上,两人大步出了屋子,朝院外而去,周宁只能在后面喊:“走路慢着点,有消息了就快回来告诉我。”他手里还有两个孩子,可不敢跟上去。
本以为没这么快,两个孩子都攀在他身上,他强耐心急,想先将两个孩子哄着睡个午觉。
才将谢锦君和谢若放倒在小床上,就见着陈孝珍和廖文慈又匆匆忙忙赶回来,后面跟着周广德、周忠义,却不见其他人。
周宁心里一咯噔,石天生呢?不会真进了大牢吧?
他连忙迎上去,“怎么不见石天生?是送回他家了?还是……”
周广德看他担忧的模样,忙说:“石天生也回来了,可他家几月没住人,现在扫出来也来不及,而且他受了伤,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待在家里,家里还什么都没有,想喝水都不方便。”
周宁松了口气,只要没进大牢就行,受伤了能养好,可要是进了监牢,他们就是想使力也不得其门而入。
周广德又继续说:“他和秀姐儿还没定亲、成婚,还是要先避着点儿,定安让石天生在你家先休养一会,我们上来拿些得用的物事送下去,再去帮他把家里归弄归弄,再送他回去。”
陈孝珍过来抓起他的手,“总算是没事,还得多谢景娃还有那屿哥儿,不然这次天生真得遭罪了。”
周宁一愣,“怎么和景娃扯上关系了?”
周广德又将今日在县城的事情大概讲了一遍。
周宁听完,放下心,紧接着也跟着忙碌起来。
等将所有事情弄清楚,又把石天生送回他家,天已经见黑了,谢家也只剩下一家五口。
在谢定安和周宁回房之前,谢景行拦下了他们,三人对坐在堂屋中,屋里烛火明亮。
“阿父,阿爹,不知你们是否还记得之前陪吴老大夫来家里一次的祝老伯。”谢景行看向谢定安,“今日被县令请坐于公堂之上的人,便是他。”
谢定安点点头,“京官致仕,仍有举人功名在身。”
周宁也回忆起了带着屿哥儿一起过来的祝世维,跟着点头。
“上次他来我家时,曾提出想收我为徒,让我跟着他读书,那日我拒绝了。”
谢定安和周宁惊讶地互相看了看,他们从没听谢景行说起过。
“今日我主动问起,祝老伯没有改变初衷,仍愿意让我随他读书。”说到这儿,谢景行和谢定安、两人分别都对视了片刻,才说:“阿父,阿爹,我已决定跟着祝老伯潜心读书,将来踏上科举之路,改换门楣。未来若是有幸谋得一官半职,也想为如我们这一般的贫苦百姓撑起一片天地。”
周宁担心,“可我听许多人说,读书科举太累……”
谢定安将手搭在周宁放在桌面的手背上,拍了拍,阻止了他未尽的话,“别担心,景娃心里有数。”
谢定安瞧着谢景行眼里的坚决,道:“只要是你做的决定,我们都赞成,你放心大胆地去,身后有我们。”
周宁只是不想谢景行过于辛苦,听了谢定安的话,将担忧压下,也笑着说:“只要你保重好身体,我便什么也不求了。”
犹豫了一下,周宁还是补了一句,“你只需要跟着祝先生认真读书,科举慢慢来,别着急。”
谢景行双眼濡湿,何其有幸,他有一双在这个朝代无比难得的开明双亲。
送六礼,拜圣人、祖师。
自此,谢景行正式踏上了读书科举之路!
第054章
从祝府出来,谢景行只觉身心俱疲,比在摊子上忙一上午生意还累。
谢定安随谢景行一同来了祝府,拜师读书可不是小事,怎么可能让谢景行一人前来?
两人上了牛车,谢定安问:“景行,现下我们直接回去?”
自从谢、周两家得知谢景行将要读书进学,家里人便觉得再叫谢景行为“景娃”稍显不妥,众人商议之下,决定改了称呼。
谢景行摇摇头,“老师方才送了我一套《性理字训》和《小学》,让我回去熟读记忆,开年后再随着他一起进学,中间这么长时间,我想先将上面的字记熟,这样少不得边写边记,先去书肆买些纸笔带回去。”
谢定安疑惑,“你不是会认字吗?”
谢景行坐在谢定安身边,解释道:“华夏爷爷教给我的字是简化版的,和大炎朝的字有些不同,我认识大炎朝的字,也能写出一部分,可稍不注意就会写成简化版的字体,需要多练练,在正式进学之前改正过来。”
谢定安明白过来,转过这条街,往书肆而去。
谢景行看向手里的几本书,忍不住回忆起刚才拜师后,祝世维考校他的情况。
按理来说,拜师后谢景行须拜见师母,而祝世维只在年少时曾娶过一门亲,妻子是父母挑选的门当户对的女子,成亲没几年,妻子生重病过世,他没再娶,独自一人到了这个年岁。
这时,只他一人端坐于上首,喝了谢景行递过的拜师茶。
放下茶盏后,祝世维扶起谢景行,脸上露出了亲近温和的笑容,“自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关门弟子,也是唯一一个弟子,我会将一生所学尽皆传授与你。”
谢景行恭敬一拜,“多谢老师,学生定会刻苦学习,不辜负老师教诲。”
谢景行已经下定了决心,此时当然不会后悔。
祝世维让谢景行在一旁坐下,他这里没这么大规矩,必须让弟子站着回话,沉吟片刻后,说:“也不瞒你,吴大夫像我推举你时,曾跟我大概提起过一些你的情况,可却不甚清晰,我只知你能识文断字,却不知到了何种程度?”
既然已成师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谢景行老实答道:“弟子读的书很杂,却都跟科举无关,连大炎朝的蒙学读物都未曾见过、读过。”
可上次在周家村借口考屿哥儿想探一下谢景行底时,谢景行不是知道‘夫业每荒于嬉而必精于勤’出自《圣谕广训》,且看他的模样也知晓《增广贤文》,祝世维心下疑惑,也直接问了出来。
谢景行才回想起这一茬,忙说:“这两本书都是我犯了错,罚背下来的,除此以外,倒也学过一些《论语》、《孟子》中的句子,可也没学全。”
祝世维回想起谢景行之前无心科举,如此便也说得通了,“既然学过一些,那里便把还记得的背过一遍吧。”
按照大炎朝的教学顺序,应是会让学子先按顺序学完《性理字训》、《小学》、《圣谕广训》、《增广贤文》等蒙学书籍,待识字后,再读《大学》和《中庸》,明白其中道理,知道读书的意义,之后才会教学《论语》、《孟子》。
也不知华夏这个神仙国度是如何教学?怎的先教了《论语》和《孟子》,还不教全,看来他终究只是个凡夫俗子,无论如何不能理解,也参不透神仙国度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谢景行心里无奈,算上这辈子,他都已经多少年没学习过这些了,大学毕业后,更是将初、高中语文抛之脑后,也不知还记得多少,可他新拜的老师既然问了,他也只能尝试回忆。
谢景行沉下心,挖掘脑袋里的记忆,越挖越心惊。
之前谢景行只以为他能记得大学时参赛的那些唐诗宋词,一是因为时日较近,他印象深刻;一是因为在周宁肚子里时,为了抵抗时刻承受的剧痛,他常常默背的缘故。
可现在随着回忆加深,他连小学时曾学过的课文都能记下来,难道,这辈子刚投胎时,脑袋的剧痛还使他的大脑进化了不成?
随着他沉默的时间变长,祝世维眼中逐渐出现狐疑之色,难道谢家小子一句都没记下来?
谢景行瞧见了,猛然回过神,可不能刚拜完师就给老师留下不学无术的印象,记忆的事情可以等回去再弄明白,现在当务之急是先过了老师的考校。
谢景行收敛思绪,开始默背。
真的跟才学完不久一样,谢景行背得流利,中间没有一点磕巴。
祝世维听着谢景行的背诵,满意地点头,他也是于万千人中考取的举人、进士,自然是将四书五经牢记在心的,谢景行背的这些可没有一丝错处。
谢景行一口气背完后,口都干了,赶忙端过一旁的茶盏喝了几口水,顺了顺气。
祝世维听得高兴,额首称赞,“不错。”又问:“可知其中含义?”
谢景行点点头,他们可是原文、译文一起背的,以他的习惯,是先将译文理解,再背诵原文,这样只需两三遍,便可将一篇古文背得八九不离十。
没等祝世维再问,他又大概将含义说了说。
祝世维心下更是满意,“既然如此,我就不再多花时间教你蒙学读物了,你已习过《圣谕广训》、《增广贤文》,那我便送你《性理字训》和《小学》两本书,你自己回去好生记忆,待开年后,我会考教上面的内容,若是过关,我便开始直接教你《大学》和《中庸》。”
谢景行应道:“是”
眼看着日头越来越高,谢景行婉拒了祝世维留饭的好意,没有多留,和谢定安出了祝府。
宁和镇上最大的书肆既会卖儿童的蒙学读物,也卖科举用书。
当然也少不得读书必用的笔墨纸砚。
谢景行上辈子练过书法,心里有打算,拿了一只羊毫和狼毫合二为一制成的兼毫笔,一斤松烟墨,又随意挑了一方石砚。
兼毫笔价格不上不下,比不得那金银做管,紫檀做芯的昂贵毛笔,是用普通竹子制成,价格只需一百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