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行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如此贪官污吏,活该以死谢罪。
至于他们的家属是否无辜?谢景行可不信那群犯官家属每日花用许多钱财,能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既然用了贪污的银子,付出代价也是合理。
祝世维继续道:“若没有你那两篇新闻,说不定在刑部尚书和何大学士的运作之下,真能让他们被便宜放过,谁曾想只凭两篇新闻就能获得如此之大效果。”
神色又变得严肃,“所以才会有那么一篇文章传出。”
谢景行点点下巴,哂笑道:“我也不知会有如此效果呀,何故要冲着我来?”
祝世维声音低沉道:“虽然他们都知此次事情是长公主所为,可天外居士却是握在长公主手上的那把刀,他们要动长公主可不只是一篇文章就能做到,但对付一个隐于天下商行之后的天外居士,在他们看来却并不费力。”
“你看何大学士都没有亲自出手,只让他门下的冯修撰写了一篇文章。”祝世维脸色沉凝,显然不满将事情牵扯到了谢景行身上。
谢景行看他气愤,笑道:“不用将我放在眼里,我就是一小人物,要动我还要大费周章,不显得他们跌份了?”
祝世维被他逗乐,心里却缓缓想着:虽然是此事有长公主出手,可若是没有天外居士的那些华夏诗,甚至是天外居士那两篇文章,事情也不会如此顺利。
天外居士可不是什么小人物,几乎可以说是以两篇新闻将通州府和卫庆省官场几乎换了一遍。
被砍头的可都不是等闲之辈,不然长公主也不会先动他们。
只说通州府前知府,虽然只是正四品,可却是太后亲妹妹的小舅子,还是礼部尚书的亲弟弟。
卫庆省总督为从二品,封疆大吏,还是何大学士的弟子,右布政使也是明明白白的何大学士门生,左布政使孙宇义同何大学士明面上没有关系,可他却是吏部尚书的女婿,吏部尚书同昭勇将军是姻亲,昭勇将军又与何大学士有旧。
孙宇义只不过是二甲进士出身,十来年时间就能升至从二品,吏部尚书没在其中出力是绝无可能的。
不止如此,查案时还查出孙宇义在卫庆省任职时,前前后后往吏部送了不下十万两白银,这十万两银子是送给谁的,明眼人都知,可偏偏最后查出的居然只是个吏部左侍郎,吏部左侍郎一人可受不起十万两银子,又牵连出了吏部不少官员,其中也包括吏部考功司郎中。
经此一役,吏部也可谓是大换血,可惜最后吏部尚书还是被保下了,只因御下不严罚了一年俸。
不过,长公主本只想断掉何大学士手下几个人手,却没想到有如此大收获,现在吏部新上任的官员,在他们有所准备之下,几乎全换上了保皇党。
这是自泰安帝登位二十年,他们第一次取得如此大的胜利。
想到此,祝世维突然道:“你可知通州府新任知府是谁?”
既然能这样问,那新任知府定是自己认识的,而他迄今为止唯一见过的朝廷命官,就是,谢景行脑海里缓缓浮现出一个人影,“是高县令?”
祝世维往后一靠,“正是,在清算吏部考功司郎中时,都察院在寻找查获的证据中发现曾有不少新科进士得罪吏部官员后,久居京城,也未取得一官半职,高县令便是其中一位,还是其中殿试时名次最高的一位,乃在二甲前列。”
高县令在殿试后,没有取得一甲之名,只得了进士出身,未被直接派官,而是又经过了一轮考评,被授予了庶吉士身份,后进入散管学习三年,经考评为一等,本该被授予翰林官,却被吏部压下,足足在京城蹉跎了十几年。
都察院上报朝廷之后,朝堂震动,最后大都由泰安帝直接派了官,高县令高青锋苦尽甘来,被任命为正四品通州府知府。
知府任命本也不由吏部选举,而由皇帝钦定,有理有据,何大学士和其党羽找不到由头反驳,再加之此次案子牵连盛广,甚至已经被百姓所知,他们再多插手唯恐引火烧身,只能避过锋芒。
接下来,吏部新任官员和通州府、卫庆省一应官员的任命很是顺利不少。
不出所料,这两天高青锋就要来通州府就值了。
唯独让他们没想到的是,何大学士的反击如此之快,还是以天外居士开刀。
想到此,祝世维眼里又溢出了歉意。
谢景行知道这歉意的由来,不过他真没放在心上,他本也不是注重声明之人。
外院屿哥儿和双胞胎玩闹的声音传进书房,谢景行嘴角带笑,怎么一个两个都比他更在意?反倒显得他的态度不合常理。
谢景行安慰道:“不过只是一时,现在会对天外居士口出恶言的,本就是立场不坚定之人,才会被别人三言两语挑动,如此轻易挑拨,自然也能被我们拉回来。”
而且,谢景行觉得其中本就有浑水摸鱼之人。
现在大炎朝朝堂,明显是何大学士和太后更占优势。
一是晟王是天乾,而泰安帝乃是普通人,再者,泰安帝膝下无一子女,百姓间早已有传闻泰安帝或许于生育有碍。
泰安帝十四岁登位,距今二十年,虽未立后,却也置有三宫六院,后院嫔妃不少,这么多年,却连一个宫妃怀孕的消息都未曾传出,连朝堂中原来偏向皇帝的官员现在都有部分慢慢倾向拥护晟王登位,或是奏请泰安帝立晟王为皇太弟。
不过是因为晟王还未大婚,也还未得一儿半女,朝堂中还有不少人仍是保皇党。
而有心科举进入朝堂的读书人,心思不纯,心里稍有些成算的,只是想要早早战队,以此博得进入晟王一党的机会,心思更深的,甚至还妄想博得个从龙之功。
毕竟在许多人看来,膝下无子的泰安帝再怎么挣扎,长公主无论如何倾尽全力保下他的皇位,皇位早晚还是会落在晟王手里。
想得也太过早了些。
可谢景行却不愿,只凭他对晟王少有的了解,就能看出他是无才无德且好大喜功之人,要为这样一个人卖命,他宁愿弃笔从农。
祝世维眉目稍展,看着长身玉立的谢景行,他这弟子真是哪里都好,才思敏捷又心志坚毅,就是年岁还小了些。
等谢景行长成后进入朝堂,不知朝堂又是何等光景?
他们这些做长辈的,总得为下一辈好好搏一搏。
“行了,不用安慰我了,我懂,为师真是痴长这么多年岁,但总还是有些用处。”祝世维掀开眼皮,因为年纪大而稍显浑浊的眼中射出精光,“今次我来找你还有一事,第一期期刊已经发售,下月期刊其他内容也都挑选出来,现在只剩新闻。”
他将手里的期刊翻到扉页,手指划过上面的一连串人名,“虽然人手足,可新闻大家都不会写,还是需要你一手操办,底下的编辑暂时还未学到新闻的精髓,需要你再带几次。”
谢景行应道:“没问题。”
说回期刊,谢景行想到此前他想到的学习报一事,立即说:“新闻先不忙。“
祝世维一愣:“为何?”
谢景行立即将他关于将期刊当作学习报一样提供给府学课室学子一事说了说。
“老师觉得如何?”
祝世维听着谢景行所说,眼中异彩连连,当即一拍手,笑道:“当然可行。”
“不过现在天外居士声名受损,那些学子也不知还会不会买账?”祝世维到底还是有些担心,毕竟新闻确实不符合大炎朝文体规范。
怎么又说回这个问题了,看来必须得解决这个问题,他们才能放心。
谢景行已经站了许久,干脆拖过一旁的凳子,坐在了圆桌对面。
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谢景行凝神细思片刻。
不就是说他文体不合规吗?那就找个既能为百姓科普法理,又能堵住天下那些反对新闻的读书人悠悠之口的办法。
其实并不难,只不过谢景行原并没打算如此,不过既然祝世维和屿哥儿等人都如此在意,也只能麻烦点了,他真不是想偷懒,是他的课业太多了。
唉!谢景行心里叹了口气,怎么来了大炎朝居然还有加班,希望期刊那些编辑争气点,能早日学会写新闻,他也能早日脱离苦海,回到原来只用默诗、读书,闲时才写两篇新闻的日子。
谢景行展眉含笑,道:“此事老师不必担心,我有办法。”
祝世维欣喜道:“什么办法?”
谢景行眸光微闪,道:“不急,明日我会将文章交于你,到时你看了便知道了。”
祝世维目光炯炯看着谢景行,“行,容你卖个关子。”
谢景行嘴角轻扬,“老师只需要回去同黄娘子商量将期刊送去学堂一事,这事也并不简单。”
祝世维也知,若能将期刊送去学堂,对他们是大大有利,可要往哪些学堂,只送官学,还是所有书院、义学、私塾都送?
是免费送?还是让学堂统一订购?
每个学堂人员不一,若要送,又该送几本?又要通过哪些人对接?
莫忘了,山长为教授,从九品,品级低,教官只能勉强算作不入流,可无论是府学的山长还是教官,可都算是朝廷的官员,若是私学,也是当地小有名气的读书人,甚至有才名远播的大儒。
这些事情谢景行是完全插不了手的。
本想留祝世维在家歇下,他却急着回去同黄娘子商议事情,推拒了。
将祝世维和屿哥儿送走,谢景行同往日一般进了书房,只不过他没有从一旁书架上拿下昨日未读完的书继续读,而是取了张宣纸铺平在书桌上,将蜡烛凑近,研了墨,从笔架上取了毛笔,沾了墨,悬于宣纸之上。
既然说他文不合规,那他便写一篇合规格的文章出来。
天外居士名号传得远,可谢景行在通州府名气也不低,而他是如何传出才名的,不就是因为那一套《四书五经集注》吗?
《四书五经集注》是由原文、注解和旁注组成,那他在写新闻稿时,也可以先用合乎规范的文体写一遍,又在旁边用白话文写一遍。
八股文应付天下读书人,白话文供百姓们传读。
第一篇文章,还是借由通州府和卫庆省案件,上次是获罪,这次是受刑,源头都是晟王为太后修建行宫和庙宇而让安平省三省税收翻倍一事,那便还是以此作文,还可以将他写新闻的初衷融于其中,他总得对得起屿哥儿为了他而同窗辩论的那些话。
题目:“百姓足,君孰与不足”。(注:明朝状元王鏊)
原文出自《论语·颜渊篇第十二》,哀公问于有若曰:“年饥,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对曰:“盍彻乎?”曰:“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对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此句是典型儒家思想,核心为“富民”,鲁国所征田税为十分之二税率,可如此鲁国国库也不充盈,甚至十分紧张,孔子弟子有若提出的意见便是消减税率,认为税率降低之后,百姓负担会减轻,百姓富足了,国家自然也就富足了,若是为了增加国库收入而强加征税,短时间内国库会充盈,但百姓会民不聊生,由此会使得鲁国国家经济逐渐衰退。(注)
以“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破题。
承题句为:“盖君之富,藏于民者也;民既富矣,君岂有独贫之理哉?有若深言君民一体之意以告哀公。”
接着是起讲句:“盖谓:公之加赋,以用之不足也;欲足其用,盍先足其民乎?...”,起讲句同样出自《论语·颜渊篇第十二》,不过是本章前面的内容,言道的是轻傜薄赋,偏偏晟王所为与之截然相反。
起股第一股:“闾阎之内,乃积乃仓...”
起股第二股:“里野之间,如茨如粱...”
出题句由百姓转向君王:“百姓既足,君何为而独贫乎?”
中股第一股:“吾知藏...”
中股第二股:“蓄诸田野者...”
后股第一股:“取之无穷,何忧乎有求而不得?”
后股第二股:“用之不竭,何患乎有事而无备?”
束股第一股:“牺牲粢盛,足以为祭祀之供...”
束股第二股:“饔飧牢醴,足以供宾客之需...“
连孟子都认为君王若有合理需求,才能向百姓借用,建行宫建庙宇是否为合理需求暂且不论,税收翻倍可不是借,分明就是为私利加赋!更何况,晟王可不是君,只是个王爷罢了。
“吁!彻法之立,本以为民,而国用之足,乃由于此,何必加赋以求富哉!”
大结点题,更是质问,答案自在人心!
既然是因为通州府前知府和卫庆省一众官员而写出一篇文章来诋毁天外居士,他便要将晟王为建行宫和庙宇而使安平省三省税收加倍一事钉死在耻辱柱上。
一挥而就,完全是一篇合乎规范的八股文,接下来便是将之翻译为白话文。
第二篇新闻,不过最近大炎朝有何大事发生吗?还是该结合时事发新闻。
谢景行将最近有关大炎朝百姓的事件在脑里过了一遍,最后选了边境外族时有犯边的事件。
外族在炎武帝时期,被杀得迁离了边境,武帝也是在御驾亲征时才落下旧疾,英年早逝,泰安帝登基后,受太后牵制,放松了对外族的监管,外族得了喘息之机,这两年又开始蠢蠢欲动,犯边之举时有发生,不过都是小打小闹,但也可以看出,外族犯大炎朝之心未死。
陈夫子在上课时也曾提起过,当日谢景行听说时还曾想过外族在华夏步入新时代后,也就是其中的少数民族罢了,可在现在大炎朝看来,确是明晃晃的外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