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宁、谢定安和屿哥儿皆怔了怔,又同时笑起来。
谢景行将碗凑近,让他们都将鱼送到了碗里,整顿饭,他根本不用将筷子伸到桌上菜盘里,碗里还未吃完,就有人将菜送了过来,连双胞胎也跟着凑热闹,往他碗里伸了好几次筷子。
放下碗,谢景行猛地打了一个饱嗝,两条鳜鱼几乎全他一人吃了,还有满满一碗饭,就是饭量大如他,此时也觉得撑得慌。
屿哥儿泡了一壶山楂茶出来,倒了一大杯给谢景行,好让他能消消食。
谢景行装模作样地瞪了他一眼,“你也跟着凑热闹。”
屿哥儿嘿嘿一笑,其实他深知谢景行的实力,知道他若是正常发挥,绝不会落榜,不过彩头嘛,谁都想讨个好彩头,而且周叔么和谢伯伯都那么重视了,只他一人在一边看热闹,多不合适。
屿哥儿自己也倒了一杯茶,坐在谢景行对面慢慢喝,“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吧?”
谢景行点头,“准备好了,以阿爹的细心,所有事情都不需要我再多操心。”
互保之人不需要多说,除了孟冠白之外,他们刚好五人,不再需要找其他人结保,院试还需要两位廪生做保人,这更不需要他们担心,他们在府学读书,府学除他们五人以外,哦,忘了还有孟冠白,其他大多数都是廪生。
屿哥儿垂眼笑了笑,日子过得可真快,说不定几日后,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谢哥哥就成了秀才了。
想到前几日他收到的那封信,往年家里爹娘和哥哥从未提到让他回京城的话语,可这几次从京城来的好几封信,都试探着问他是否要回去京城?
他知道原因,一年来断断续续听过黄娘子和祝世维谈起过很多次京城的事情,他虽并没多关注,可无意间也能听到只言片语。
一年来,朝堂里的局势变化不小,由原来太后一党一手把持转变成了双方有来有往,势均力敌,如此,若他回去,太后就算还想利用他做些什么事,长公主等人也不再毫无还手之力。
可他却不愿回去,透过茶杯上上飘的白雾,对面谢景行的脸朦朦胧胧,清俊的眉眼日渐成熟,清朗的轮廓每一处都长在他的心上。
他就不回去添乱了,在这边也挺好的,万一他走了,谢哥哥突然开窍看上了其他人可怎么办?这个人自己守了这么久,可不能在最后关头放手,想到谢哥哥有时看着他失神的模样,隐在杯后的唇角勾了勾。
谢景行可不知道对面的屿哥儿在想些什么,院试在即,府学早两日放了假,他暂时也不愿看书,偷得浮生半日闲,边喝茶边悠闲地看着院外开放的栀子花和蔷薇,闻着茶杯里清新的茶香味,只觉得这般日子才算舒坦。
深吸口气,谢景行望着窗外日光,扬起一抹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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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试一早,谢景行就被周宁、谢定安,还有早早赶来谢家的屿哥儿一同送到了考场门口,双胞胎睡眼惺忪地趴在谢定安身上,对他露出软绵绵的笑。
谢景行怜惜地摸了摸双胞胎,这两个孩子硬要跟着一起过来,凌晨还在梦中,听到他们的动静,眼还闭着,就摸索着出了房间,趴在了廊下栏杆上,一声声地喊“哥哥”。
心里满是柔软,谢若将小脸蛋挨在谢景行的脸上,道:“哥哥加油。”
谢景君也紧随其后,“哥哥最厉害。”
屿哥儿从谢景君边上伸出脑袋,捧场道:“对的,整个考场里面,就谢哥哥最厉害。”
谢景行看了他一眼,他都没有这个底气,怎么他身边的人一个两个都觉得他是最厉害的,甚至孟冠白早几日就已经在府城最大的酒楼订了包间,扬言到时定要庆祝一番,说不定他们几人中就能出一个小三元呢。
连祝世维都说他火候到了,院试榜首有望。
谢景行无语凝噎,他能怎么办呢?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几人说好一起进入考场,他居然是到的最早的,过了快一刻钟,丘逸晨、吕高轩和寇准规才携手前来。
只不过,寇准规身后却多了一人,谢景行等几人走近之后,才发现那人居然是许久未见的林涵。
屿哥儿此时已经往那边挥手,踮起脚喊道:“林涵哥。”
林涵未改模样,听到屿哥儿的声音,对着这边笑了笑,加快脚步走了过来。
先同谢家人见了礼,然后就和屿哥儿走到一旁说悄悄话。
好一阵,林涵才站回寇准规身边,脸含紧张地将寇准规手上提着的考篮检查了又检查。
屿哥儿也走回了谢景行身边,“涵哥儿什么时候来的?”
屿哥儿道:“前几日就来了,商行送竹扇过来时,他跟着一同过来的,现在住在迎来送往客栈的那个院子里。”
谢景行看着寇准规和林涵旁若无人的模样,“就是专程来为寇兄送考的?”
屿哥儿点头道:“是啊。”
丘逸晨满脸无语,和吕高轩离开了寇准规两人周边,到了谢景行跟前。
不过看着屿哥儿也在一旁陪同谢景行,丘逸晨忍不住避着人翻了翻白眼,一个两个都有佳人相伴,他身边就一个同他一样的汉子。
年前,他回去同家里人说了要找一个好看的女子或哥儿定亲,可阿爹和阿娘都笑话他,好看的女子和哥儿早早就被人定下了,一时半会儿哪儿找得到?
最后,他还是只能孤单一人回了府城,成双成对的,这是在往他心口上扎刀子呢。
屿哥儿这时忽然凑到谢景行耳边,“你知道林涵哥这次过来,除了送考还为何事吗?”
谢景行看他神神秘秘的样子,配合问:“还能作甚?”
屿哥儿又凑近了些,悄声道:“还要为寇大哥量身裁衣,林涵哥说他们家里已经看好日子了,只需要等院试放榜,就立即回去成亲。”
谢景行这会儿着实惊讶了,他从未听寇准规提起过,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丘逸晨和吕高轩,他们同住一间斋舍,“你们有听寇兄提过要成亲吗?”
丘逸晨和吕高轩都是茫然摇头,比他还惊讶,谢景行望向那边如胶似漆的寇准规和林涵,失笑道:“这瞒的可真紧。”
屿哥儿也跟着看了过去,眼含羡慕,不过没让谢景行发现,继续道:“是林涵哥不让寇大哥说的,寇大哥很早就说一定要中了秀才后再娶林涵哥过门,他一月前曾去信言到他对此次院试极有把握,林家和寇家得了信,急着就挑好了日子。”
两家是娃娃亲,以大炎朝算年龄的习惯,寇准规已经十八,早该成亲了。
“可是林涵哥却担心事有意外,便不让寇大哥先提,免得到时寇大哥脸上过不去,寇大哥是听了林涵哥的话才忍着没说。”不然,以寇准规对林涵的看重,早就昭告天下了。
丘逸晨不解,“这有何担心?以寇兄的实力,是绝不可能落榜的。”
他们相处日久,如何能不知道几人的学力,他和吕高轩分明才是上次府试的二三名,寇准规和萧南寻才是四、五名,到了现在,他们估摸着,说不定此次寇准规和萧南寻排名会在他们二人之上。
不过,丘逸晨眼里升起斗志,结果未定,谁也不能轻言胜负。
那边两人总算又将考篮清理了一遍,就快到时间入场时间了。
萧南寻这时才姗姗来迟,他是被一辆华贵的马车送过来的,他下马车时,车里探出一位二十余岁的汉子,汉子脸上带着憨憨傻傻的笑容,道:“弟弟,等你考完,我们再来这里接你,你别乱跑哦。”
谢景行几人一愣,都觉得这个汉子说话有些奇怪,感觉像是十来岁的孩子,不像是成年人的口吻。
里头又探出一位眼生的女子,女子眼含秋水,眉如剪羽,很是漂亮动人。
她先将身旁那位探出半个身体的汉子往里头拉了拉,柔声道:“小心,别跌下去了。”
汉子转头笑道:“好的,娘子。”
女子眼里柔情更深,摸了摸汉子的头,才又转头看向萧南寻,“二弟,考篮里的东西,我们已经全部整理好,你只管去考试,考完后我们还在此处等你,你别找错地方。”又从马车里提了一个篮子出来,递给了萧南寻。
萧南寻接过女子递过来的考篮,脸上面无表情,可他看向女子的眼神却飞快闪过一抹暗色,垂眼道:“谢谢大哥大嫂。”
原来是那汉子是萧南寻的大哥。
谢景行几人沉默站在一旁,女子注意到他们,对他们颔首示意,便牵着萧大哥回了马车。
萧大哥显然很听他娘子的话,乖乖进了马车,不过很快又从车窗探出头,冲着这边喊道:“弟弟一定要乖乖在这等着我们哦,不然我们找不到你,你就回不了家了,我会担心。”
萧南寻脸上显出一抹柔和,唇角挂起笑容,抬手对萧大哥挥了挥,“好,我一定记着,大哥快回去吧。”
萧大哥又笑了两声,才把头收了回去。
谢景行几人面面相觑,看来不只是他,其他人也发现了不对劲。
萧南寻抬步走了过来,看着他们的表情,脸上笑意未改,凭他素日表现,能有这样的笑容,他应该与萧大哥关系很好。
谢景行几人闭口不言,他却主动谈起,温声道:“方才那是我大哥和大嫂。”
谢景行犹豫着道:“是我们失礼,该去向大哥大嫂问声好的。”
他未直接言明他大哥的奇异之处,这话萧南寻愿接便说,不愿说混过去也可,谢景行并不准备追问。
说起来,他们同窗近一年,还是头一次见到萧南寻的家人,就是丘逸晨和吕高轩的族叔,他们也有过数面之缘。
萧南寻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好隐瞒,只是往日恰巧大哥没同谢景行几人见到面罢了,他语气温和,“大哥少时分化成天乾时,发了急热,大夫束手无策,烧了整整两日,已是快要夭折,却没想到老天有眼,让大哥醒了过来。”
说到此处,谢景行几人已猜到后事,却并未打断,只听萧南寻继续道:“未想大哥自此后,便行如幼儿,大夫言道是高热将脑子烧坏了,日后都只能如此了。”
他笑了笑,解释道:“平日家里父母担心大哥,一直让他在家里待着,少有出门,这次我来参加院考,大哥几日前就说想送我考试,缠了父母几日,大嫂也疼他,帮着劝,父母才同意他和大嫂一起来,因此,你们往日才未曾见过他。”
心里疑惑顿解,难怪那汉子刚刚会那样表现,他没有出言安慰,只是伸出手拍了拍萧南寻的肩,“他如此看重于你,希望院试你能夺得好的名次,到时让萧家大哥开心开心。”
见几位友人都没有对大哥露出丝毫鄙薄,萧南寻舒朗一笑,道:“那是当然。”
他少有如此开怀的时候。
已到时间,辞别送考家人,五人各自提着考篮,穿过了衙役组成的人墙。
做保的廪生是谢景行几人都熟悉的两位府学学子,经廪生确认之后,谢景行一行人进去了考场里面。
由衙役检查考篮和身带之物,院试考试题目不比之府试要简单,可是检查却比之前的县试、府试更加严格。
考篮里只能带两管笔,其他一应物事全都不能携带进入,检查需要将身体衣物全部脱光,赤条条的被府衙翻看,检查衣物时,更是一丝一毫布料都没放过。
谢景行一脸泰然,就当是在医院做全身检查了。
检查完后,衙役才将衣物还了回来,几人衣物混在一起,大家一一翻捡出自己的衣服,穿戴齐整出了检查的棚子。
被一位兵士引着进了大堂,大堂里有着上次见过一面的王学政,当然高知府也在此处。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几位大人,谢景行猜应该都是通州府下辖县城的县令和学官,院试需要他们来辨认参考院试的学子,防止有冒名顶替之人。
高知府只将视线落在谢景行身上两瞬,便收了回去,院试之中,两人尽管相识也不能表露,未免受人话柄。
虽然流程复杂,但是行进得很快。
府衙的考棚是前朝所建,大炎朝立朝之后,又几经修补,看着倒也不太破旧。
考棚很大,分为东南西北四大间,谢景行同旁边的寇准规几人分离,被引路的兵士带往了东边考场。
几人并没有分在一处,丘逸晨和寇准规在南边考棚,萧南寻在北边,而吕高轩在西边。
中间设有一处高台,学政等人坐在高处,能将考棚尽收眼底。
进了考棚,谢景行当即将所有杂念一一抛开,安心准备考试。
院试分为岁试和科试,科试逢寅、审、巳、亥年考,今年乃是癸巳年,恰逢科试。
科试又分为两轮,第一轮前两日已经考完,乃是生员参考,须经去年岁考成绩优良者才能参考科试,科室会将生员分成六等,其中一等、二等和三等前三才有资格参加由学政主考的乡试。
第一轮与谢景行几人无关,他们参与的是第二轮,又分两场,考生全是童生,考后择其中百分之十为秀才。
试卷很快发到了谢景行手里,考题仍由人举着在考棚里展示。
今日首场考试有两道题,一道四书,一道五经。
四书题为“象日以杀舜为事。”(注)
谢景行先将题目抄好,他蹙着眉,此题过于简单了些。
原文出自《孟子·万章章句上》,原句为:“万章问曰:‘象日以杀舜为事。立为天子,则放之,何也’孟子曰:‘封之也。或曰:放焉。’”(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