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管事看他一时没做下决定,便提醒道:“也不知圣上赐下的宅院此时情况如何,谢公子可以前去看看,若是直接能住人,谢公子或许可以直接搬过去,到时也能清静些。”
马管事当然不舍得面前这个肉眼可见未来前途远大的举人离开,只是他虽然不是什么大官,可好歹也在京城混迹了几十年,从一个平民百姓谋得了会馆管事一职,是以能从方才魏总管的态度中看出谢景行深得圣心。
而且他若是所想不错,方才圣旨中所提到的“制安国立邦之器”说的就是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的红衣大炮了。
前几日,京营中的不少大将都接连前去了工部,一趟又一趟地跑,可不就是为了那在皇宫皇极门试射火炮时,震惊百官的红衣大炮。
连有哪几位朝堂重臣因火炮威力而被震得惊慌失措跌倒在地都被传得有鼻子有眼的,马管事本就是个消息通,怎可能不知?
而谢景行刚来京城时日日前去工部,虽未曾在马管事面前明说,可马管事可是从底层混迹上来的,将种种蛛丝马迹联系起来,大炮制造者就是面前这位谢公子,不是板上钉钉摆在眼前的事实吗?更何况那圣旨还在他眼前晃呢。
这些时日他与这位谢公子关系处得不错,日后也算是一条路子,他也不是那等贪心不足的人,没必要强留人在会馆。
再说了,长公主与太后针锋相对一事,可是全天下都知的事情。
自今日圣旨一出,之后安平会馆可平静不下来了,到时,两个庞然大物相争,他这么一条不起眼的杂鱼,怕是连挣扎都不能。
而且他与谢景行相交,虽然目的不纯,可他也看得出来谢景行是个真君子,也不想他待在安平会馆中招人记恨,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距离会试还有几月时间,万一有人心有不愤,或是被人收买,谢景行一时不察被人使绊子误了会试,可不是他所愿。
谢景行离开安平会馆,于谢景行,于他,甚至于再过几日就能来到其他安平省举子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当然他的种种思绪是绝不会在谢景行面前明说的,可看他的神情与他所言,谢景行也是聪明人,大概就猜到了他的想法。
垂头看着手中圣旨,谢景行叹了口气,说道:“那便如此吧。”
辞别马管事,谢景行走到了萧南寻和元宝身边。
马管事都能弄明白的事情,萧南寻怎能不知?一见谢景行走近,萧南寻便道:“谢兄高才,原还以为谢兄只是文采斐然,没想到于武器一道也这般精通。”
原本打算的去外面吃早食,之后在寻一处书肆逛逛的打算,看样子已经落空,三人又往回走,谢景行无奈摇头,“都是为了对抗西戎,我可是挖破脑袋才想出了此物。”
谢景行此时定然是不会在萧南寻面前透露红衣大炮是出自华夏一事的,不然凭借萧南寻见微知著的本事,到时他天外居士的马甲就保不住了。
萧南寻露出一个微不可察的笑意,看了一眼停步在后面的马管事,压低声音道:“看来还得是屿哥儿才能激发谢兄的聪明才智啊。”
谢景行无可反驳,只能厚着脸皮承认了。
既然不能去逛书肆,三人便一起往泰安帝赏赐给谢景行的宅子去了,也不用他们一处一处找地方,直接雇了一辆载人的马车,常在京城接送客人的车夫自然是知道位置的。
马车很快进了内城,沿着东大街一直向里,在辰时末到了一条名为乾安街的长街。
京城的内城通常都是朝中大员或是皇亲国戚居住的地方,当然也有例外,不过就算是普通百姓,那也是非富即贵。
内城同样分为东西南北四方,现在他们所在的乾安街就位于内城的东边,东为贵,西为贫,不过到底是京城内城,肯定不会有贫贱的百姓,可东边一般都是皇亲国戚,或是与皇家有关系的人,才会居住于此。
泰安帝赏赐的房子在东区,谢景行有些意外,却隐隐又觉得有些理所当然,毕竟只听屿哥儿曾提到过他舅舅,也就是泰安帝的三言两语中,也能知道泰安帝对屿哥儿是极为宠爱的。
谢景行忍不住猜测着,泰安帝之所以会将此地的宅子赏赐给他,应该与屿哥儿有关系。
等马车停下,谢景行三人站在眼前这座宅子前,又看向斜对面的那座高大宏伟的宅子,大门上面的牌匾上明晃晃地写着四个漆金大字,“长公主府”。
猜测成真,谢景行又回首望向面前的朱红色大门,这可真是出门就能回娘家,泰安帝也是用心良苦啊。
刚才过来时,谢景行将房契也带在了身上,面积足有近十亩,还没进到里面,只看大门就很是宽敞,看着比谢家在通州府的那处小院院门大了近两倍。
两扇大门上各挂有一个铁制门环,再往上就是悬挂门匾的位置,只是上面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不过一想也是,连主人都还没到来,总不可能连门匾就做好了,泰安帝应该也不会想到这般小处,只是现在门上挂着锁,而刚才魏总管身旁的小公公端进他房间的托盘中只装着有房契和地契,赏赐的黄金则是用一个箱子装着的,都没有钥匙。
谢景行一时之间有些犹疑,难道想让他将门砸了不成?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串脚步声,谢景行回首望去,就看到一个笑眯眯的汉子站在他后方三步远处,看见他回身,恭敬道:“我乃是斜对面长公主府上的方管家,方才瞧见有人向这里来了,猜着应该是谢公子。”
谢景行点点头,“正是。”
方管家继续道:“魏总管将宅子钥匙托付在我处,我现在就为谢公子将门打开。”说着便从袖口中摸出了一把黄铜钥匙,绕过谢景行,走至门前,将门锁打开,然后双手用力,推开了大门。
接着便双手垂立在身侧,笑眯眯地看着谢景行,“这间宅子一直空置着,想来需要好好收拾一番,谢公子若是不介意,不如我去长公主府叫上一些侍从帮着将宅子清扫出来。”
谢景行看着里面家具物什虽然一应俱全,可连门窗上都有着薄薄一层灰尘的模样,显然确如方管家所说,之前是无人居住的。
现在去雇侍从也不现实,方管家的话可以说是解了谢景行的燃眉之急,谢景行自然愿意。
这都还没将屿哥儿娶进门呢,他就有了一处宅子,虽然这宅子也勉强可以说是他凭借红衣大炮挣来的,可面前这些在宅子中忙碌的侍从,还有混迹在侍从中,有着好几个脚步轻盈,看着就孔武有力,太阳穴微微鼓起的汉子,就算他眼力再不好,也能看出不是寻常人,该就是长公主府派来保护他的护卫,无论哪一个都与屿哥儿有关系。
之前还笑谈寇准规吃软饭,现在也轮到他了,嗯,之前不该在心中暗暗惊讶的,毕竟软饭嘛,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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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谢景行看着长公主府的侍从帮着他收拾宅院时,魏总管已经回了皇宫。
乾清宫,泰安帝正拿着一本书随手翻阅着,不过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看向乾坤宫大门,等魏总管一出现,他便将书放在了桌案上,亟亟问道:“那谢景行怎么样?”
现在泰安帝在乾清宫说话要随意得多,宫内伺候的太监宫女几乎都已被换了个遍,就算还有几个是太后的眼线,也是在外伺候,少能近身。
魏总管连忙过去扶着泰安帝的手臂,笑道:“陛下放心,奴才看其轩然霞举,龙章凤姿,就是满京城的才俊也挑不出一个能比得上他的。”
泰安帝是极为信任魏总管的,知他不会骗自己,听得此言,苍白的脸上也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那就好,这满京城的才俊,我可挑不出能配得上屿哥儿的,听你说来,这谢景行还算是个良配。”
魏总管扶着他到了一旁坐下,摸着手中几乎是皮包骨的手臂,心中一涩,可脸上却是再喜庆不过的神色,“等谢景行参加殿试时,陛下就能亲眼见着他了,若是同屿哥儿两人站在一起,真真是一对璧人。”
泰安帝道:“其他都不谈,只要屿哥儿喜欢就成。”似想到什么,又有些不放心地问:“赏赐给他的宅子和铺子都是选的离长公主府近的吧?”明明是亲自挑选出来的,他却又有些不确定了。
魏总管端起一旁的茶壶,为泰安帝倒了杯热茶,递到他手中,“是,当然是要离着长公主府近些才好,到时候屿哥儿与谢景行成亲后,也好让长公主想见屿哥儿时便能见到,不用再受那思子之苦,也能护着屿哥儿。”
他又去一旁抱了个手炉过来,摸着温度正好,便将之放在了泰安帝手边,也好让泰安帝暖暖手,“不过英护侯也说了,谢景行对屿哥儿上心着呢,绝不会让他委屈的。”
泰安帝欣慰地点点头,将茶杯放下,抱起了旁边的手炉,最近天气愈发得冷了,也不知金匾城状况如何。
这几日京城虽未在下雪,天边却几乎日日都是阴沉着的,倒是今日难得见到了太阳的影子,泰安帝看着从门外照进来的浅浅日光,想着金匾城的情况,不知不觉出了神,直到一道声音响起,“启禀陛下,晟王求见。”
一个小太监从门外进来,跪在了地上。
泰安帝神色一滞,抱着手炉缓缓站起了身,脸上神色看着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一刻钟之后再宣他进来。”
“是。”小太监倒退着出了乾清宫。
“他这个弟弟啊,一直都是看不上自己这个皇兄的,可是为了贤名,隔三差五就会来乾清宫关心自己,自从红衣大炮横空出世后,来的次数更多了,真是……极好。”慢慢走回御案后坐着,心头想着,嘴角勾起了一抹莫测的笑容。
等坐定后,泰安帝才看向一直跟着他的魏总管,“去将香燃上。”
魏总管一顿,脸上浮出挣扎之色,“陛下……”
泰安帝笑笑,“快去吧,香燃好后就去将晟王迎进来,之后你便去外面等着。”
魏总管瞧清了他笑容下的坚决,没再劝,走至一旁放着香炉的桌旁,从香炉旁的一个檀木盒中取出一卷盘香,点火引燃放在了香炉中,很快,整个乾清宫便充满了一股青木香味。
泰安帝端坐不动,闻到鼻尖从香炉中飘出的青木香,脸上笑意更浓。
魏总管则走去了乾清宫外,引着晟王进了乾清宫。
晟王刚跨进门,便又闻到了熟悉的味道,笑道:“皇兄这几年怎么都燃这香,也不换一下,都闻不腻吗?臣弟那里有许多从海外得来的塔香,哪日给皇兄送些来。”
泰安帝脸上笑意不减,“不用了,我都已习惯了这香,别的受不住,闻多了头疼。”
听他说头疼,晟王眼中闪过一抹得意,泰安帝全当没看到,而是给走在晟王身旁的魏总管使了个眼色。
魏总管只当不知,径自走到了泰安帝身旁站着,就是不离开。
泰安帝几不可查地皱眉,心中叹了一口气,任他去了。
晟王这次可不是来同泰安帝讨论熏香这等子无关紧要的事的,他也不掩来意,直接就道:“皇兄,听说为了边境战事,工部要造许多台大炮送去边境,不过工部工匠就那么点,想必是忙不过来,臣弟手下有许多人手,闲着也是闲着,可以去帮工部分忧。”
回想起那日皇极门外,一炮过后,碎石遍地,爆炸声震耳欲聋的场景,晟王还是忍不住心中震惊,这等神兵利器,无论如何也要将之握在手中。
这几日母后和外公心中焦急,可无论如何都不能掺上一脚,晟王觉得哪儿用得着这么麻烦,直接来同泰安帝说一声,以泰安帝的糊涂劲儿,说不定就让他们插上手了。
泰安帝在晟王和太后面前,都是一副对朝政不感兴趣的模样,此时也不例外,“红衣大炮全由英护侯负责,朕从不管此事,你要去帮忙自去同他说,只要英护侯同意即可。”
看晟王脸上浮出焦急,泰安帝却站起了身,岔开话题道:“皇弟,你过来,朕昨日新得了一本古籍,皇弟不是也极爱看书,我拿给你看看。”口中虽是这般说,可脸上却有着一丝不舍。
晟王心中不屑,不就是一本古籍,他哪里就差这一本古籍看了,忙拦住泰安帝道:“皇兄只需要下一道圣旨,英护侯自然就同意了。”接着状似不经意提起,“上次英护侯将工部造好的红衣大炮送去金匾城,不就是皇兄下的圣旨吗?”
泰安帝忙摇摇头,“那可不成,上次是因为英护侯说要将大炮送去给屿哥儿,能护着屿哥儿,朕才下的圣旨,隔日的大朝不还被次辅指责了一番吗?这次可不行,朕可再不想听你外公念叨了,若是皇弟实在想去,不如去同阁老们说说。”
说到此,他伸出手拍了拍晟王的肩,“次辅是皇弟的外公,首辅是王妃的爷爷,皇弟去同他们说,他们定然会同意的。”
仿佛真对上次大朝被何怀仁和一干大臣明说不是心有余悸,泰安帝眼中划过一抹不乐意,语气生硬的转开了话题,连方才说要将古籍拿给晟王看时的不舍都抛在了脑后,几步过去将御案上的一本书拿了起来,递到了晟王手中,“皇弟就别说那些扰人头疼的事情了,同皇兄看看这本书吧。”
第169章
发现泰安帝打定主意不同意下旨,晟王几乎是瞬间就没了耐心,不过他还是得在泰安帝的面前留下个尊兄的表象,强忍着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被泰安帝拉着坐到了一旁。
晟王心不在焉地坐着,泰安帝却是兴致勃勃地翻着那本据说是前朝一位大家留下的古籍,泰安帝的话在他耳边嗡嗡地响,可不过左耳进右耳出。
晟王回想起昨日何怀仁和太后的密谈,此次因为红衣大炮,何怀仁和太后都不再如往日那般冷静。
太后甚至在刚一见到何怀仁和晟王走近时,就猛地将手中的茶盏磕在了桌面上,脸含薄怒,“火炮这么重要的事情,我们居然一直被蒙在鼓里,下面的人是怎么打探的消息?全都是些耳聋眼瞎的不成?”
何怀仁沉着脸,晟王第一次见太后发这般大的火,有些战战兢兢,站在一旁没敢说话。
房里的宫女也被吓得立即跪倒在地,头磕在地上,身体轻微地颤抖着,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倒是小看了安淮闻,原以为他们在工部掩人耳目,躲躲藏藏也弄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没想到此次倒是出息了,那兵仗局成立了几十年,一直没见着能捣鼓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没想到一出手就是火炮这种具有惊天骇地之能的火器。”何怀仁背着手在房间里走了两圈,又看向太后,叹了口气,“这也怪不着下面的人,安淮闻将兵仗局造火炮的院子把手得密不透风,外面的工匠只能见着里面的人时不时出来拿一些不重要的铁矿和炭,再不然就是搬些青砖、泥土进去,都是些常见的,能看出什么来。”
也怪他们自己没上心,虽然派人看着,但心里总觉得兵仗局那群工匠翻不出什么水花,就算知道有个谢景行在里头起了些用处,可谢景行不过是一个文人,才十几岁的少年郎,能在弱冠不到的年龄就能来京城参加会试就已是了不得了,谁能想到他居然与武器一道上也颇有造诣。
何怀仁就算再老谋深算,也没想到工部一群工匠在一个横空出世的十几岁少年人的帮助下,能造出这等惊天利器。
在那院子的人总算推着东西出来时,就算是下面的人急匆匆报上来,他们那时不也并没太放在心上吗?
等大炮在朝堂重臣面前展现了那翻天覆地之能,他们就算再后悔又有什么用?造出的火炮早已被送去金匾城了,而造火炮一事也被安淮闻牢牢握在手中,其他人可沾不上手。
火炮这等几乎可以说是史无前有的武器若是能握在他们手里,哪里还用得着费尽心思去谋取兵权?
以何家在朝堂的势力,再加上火炮,他们可以说是胜券在握,甚至他们可以再也不用等待,泰安帝和长公主他们若想要活命,也只得乖乖将皇位让出来,可偏偏这等利器居然被握在了英护侯和长公主手中,现下焦急的便是他们了。
太后眸光闪闪,“就真的没有办法将我们的人送去兵仗局掺上一脚?”
何怀仁摇摇头,“安淮闻是工部尚书,兵仗局和王恭厂论理就该由他管辖,他不会容其他势力插手。”
何怀仁难得的有些颓唐,“这么多年下来,工部早就被安淮闻经营成了他的地盘,就算有几个我们的人也说不上话,经此一役,就连王恭厂和兵仗局中仅有的几个我们的人手也被连根拔起,现在王恭厂和兵仗局里头状况如何,我们是一点消息也得不到。”
朝廷六部,刑部和礼部几乎都被何怀仁把在手中,兵部尚书乃是内阁首辅孔起元,可现在孔起元之孙女是晟王王妃,虽然孔起元现在态度仍然让人捉摸不透,不过都是千年的老狐狸,也不可能明着站队。
反正自从他们与长公主开始明目张胆相斗后,孔起元就从未偏帮哪方,一心放在朝政上,只要没影响大炎朝延续,他一概不理。
可现在因孔无霜之故,孔起元的立场天然就偏向了晟王。
吏部本也是何怀仁的地盘,可由于前几年通州府和卫庆省一案,本来铁桶一般的吏部硬是被长公主撕下了一道口子,现在吏部中官员,何怀仁和长公主的人都不少,这几年里,吏部中两方人马几乎已是旗鼓相当。
户部尚书是个老滑头,从不参与进太后和长公主之间的党争,深得明哲保身之道,也是两不相帮,一心只经营着户部那一亩三分地,官倒是做得不错,算是个将百姓放在心中的好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