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谢景行确实对此人有些印象,但却不深,隐约只记得此人乃是大炎朝文风最盛,也是每次会试考取进士最多的徽江省的一名举子,郎如是在众徽江省举人中,也算是最出类拔萃的那个。
“孟兄他们要去吗?”谢景行合上帖子,既然是托了孟冠白将帖子转交于他,想来也不会落下孟冠白几人的。
元宝点头,“孟公子说了,他们都会去,到时与老爷在梅山相聚。”
“那便去吧,一直在家中呆着也不是这么回事儿,而且别人盛情相邀,若是拒绝也太不给人面子了。”
第二日,京城的天气不错,太阳早早就撒下了一片灼灼光辉,为那些在天寒地冻的清晨就离开了暖洋洋的被窝,直面凛凛寒气的人们送去了一丝丝暖意,虽然极其微弱,但聊胜于无,总比迎面吹满一股透骨寒风好上许多。
参加会试举子之间的聚会并不需要带上礼物登门,空手就成。
谢景行穿了一套黑色全无纹样的衣裳,外面还是那件藏青色斗篷,在这冬日里看着不够亮眼,只是他也不是去比美的,不觉得这副打扮有何不对。
等他到外院时,元宝和常护卫已经站在马车旁等着了,谢景行带着元宝进了马车,车外常护卫赶着马出了门。
说来惭愧,马车还是常护卫从外面赶回来的,一直待在家中,不常出门,谢景行根本没想起来出行要置办车马,若不是这次要去梅山参加文人聚会,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想起来。
这辆马车也不知是常护卫买回来的,还是去长公主府随意赶回来的一辆。
谢景行来时带的银子只有两百多两,已经花用了不少,剩下的要撑到殿试结束,还有四个月的时间,也不知道够不够?若是不够,倒也还可以用泰安帝赏赐的那百两黄金,可总有花尽的时候。
谢景行此时会突然开始算钱,是因为经由马车,他才想起来,宅子是泰安帝赏的,马车是常护卫弄回来的,侍从是长公主府来的,他居然连侍从的月钱都不用管,之前问起时,方管家笑眯眯地就说:“月钱长公主府已经发放了,谢公子只管随意使唤他们。”
他这还真是要将吃软饭贯彻到底了?
不成,这些就算了,到时上门提亲的银子总得自己挣吧。
他原来还是想得太简单了,看长公主府的情况,要迎屿哥儿进门,通州府家中的几千两银子还是太少,可不能太委屈屿哥儿了,该想个法子挣些聘礼银子。
他还要科考,让他亲自做买卖肯定是不现实的,可若是他出方子,与人合作倒是可以,天下商行多好的资源,肥水还不流外人田,真是再合适不过的合作对象。
至于方子,谢景行想起还在周家村时,那时刚搬去周家村,什么也没有,为了让家里有个营生,也是挖空了心思,那时就曾经想起过玻璃和炸药,只是他立即就按下了,这两个买卖,当时他一个寻常百姓,手里却握着这样的方子,犹如小儿持金过闹市,怕是命都保不住。
此时却不一样,炸药都已经弄出来,也不在乎多加一个玻璃,看在屿哥儿的面子上,天下商行也不会坑自己吧?
一路思绪如潮,时间一晃而过。
梅山就在离京城不到十里的地方,不过从京城内城到梅山,赶着马车也还是花了半个多时辰。
也不知今日是何好日子,往京城外的马车不少,甚至连方向都是同一个,谢景行猜测着应都是往梅山去的,那请贴上可是写着净心寺梅林,大炎朝人素爱礼神拜佛,梅山既有寺庙,还有冬日少见的逞娇呈美的梅景,人多也不足为奇。
渐渐的,马车慢了下来,谢景行掀开车帘往外望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近前的四五辆马车,他们所乘的马车排在中间,后面还有几辆正慢慢靠近的,然后才是马车前方平坦的青石板路,一路蜿蜒着往上,直到被一片片梅树遮掩。
梅山并不是很快高,若是放在通州府,怕是顶天了也只能叫个小山丘,可在京城,已算是最高的山。
山脚下一片荒芜,草木都只剩光秃秃的残枝,可只需要稍稍抬眼,便是满天粉、白色,一朵朵盛开的梅花着实娇艳,就如同漫无边际灰暗中的一抹萤火,一扫冬日阴霾,还没走近,只是远远看着,心情便无端好上许多。
梅树间有不少阡陌小道,上面已行走着有不少来此赏梅的人,只是那些梅树散乱长着,像是并没有精心照顾过的模样,显然不是静心寺中的梅林。
净心寺还在更上面,等马车停下,谢景行带着元宝下车,才在一辆辆马车的尽头看见一道极宽敞的大门,顶上牌匾有三个大字,净心寺。
门口有寺庙的僧人守着,要进去需要出示贴子,下面那些赏梅的人应是附近或京城的百姓,只是寻了一处地方随意逛逛,也算是冬日无趣时的一种消遣,并不是特意来净心寺的。
谢景行带着元宝和常护卫走上寺门之前的平台,将帖子递给门前守着的其中一个看着不过十来岁的小僧侣。
小僧侣接过帖子,展开在眼前看了看,然后抬起那张稚嫩的小脸,装着严肃道:“原来是郎公子的客人,郎公子他们现在已在寺中院子内,小僧这便带领客人前去。”
然后两手当胸,十指相合,对着谢景行他们行了一个合十礼,才转身往前进了寺内。
谢景行跟着他走进去,入目的是一块平地,在之后就是三十步余步的阶梯,同通州府学中的阶梯有些类似,只是两边没有校舍,唯有最顶上有一座三层楼的建筑。
是一座堪比宫台楼阁宏伟的建筑,阶梯很缓,高度便也于平地落差不大,足以让站在下面的谢景行看清建筑门中大殿。
正中央有有一尊金铸的佛像,佛像有着饱满的面容,慈悲的面相,微微上扬的嘴角以及低垂的眉眼,让人望见便感觉一股悲悯之意。
小僧侣并没在此停步,也没有走上阶梯,而是往左边小径转了进去。
谢景行几人紧随其后,等转过面前大殿,到这时,谢景行才觉出这净心寺梅林的不凡,佛堂之后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梅树,一团团或粉或白,或红或黄的梅花只有少少的仍然含苞待放,其他都已经完全张开了花蕊,一团一团地竞相盛开。
若说方才路边的那些梅树是梅景,那此时出现在谢景行面前的,便是一片梅花花海了。
谢景行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多的梅花,颜色还多样,却不绝艳俗,只觉娇美,在那一颗颗的梅树间,坐落着一片片的建筑,几间围成一座院子,梅花开得太盛了,也不只知是梅树长在院子中间,还是院子点缀在梅林间隙。
谢景行忍不住驻足,居高临下欣赏了片刻,才急走几步,跟上了小僧侣,行走在一片片花海间,又绕过几处院子,小僧侣总算才停下了步伐。
“此处便是郎公子所在之处,公子自行进去即可。”然后又对谢景行进行了一个合十礼,再不多说,提步离开。
谢景行等小僧侣的背影消失在交错的梅林间,才看向了面前这座院子。
太阳已升至半空,有暖暖日光照射下来,院子看着极为敞亮,院门前并无人守着,谢景行也不需要人招呼,径自抬步走了进去,才进院门便见着左右回廊和对面大堂中文人墨客齐聚一堂。
大概扫一眼,约莫有百十来位俊杰,看又有人进来,他们初时并没放在心上,会试将近,大炎朝所有有意会试的举子,几乎都已来了京城,没有上万也有数千,又哪里是每个都能认识的,不过此次郎如是所举办的这次举人会,却不是随便哪位有举人功名的文人都能来此,最起码也得是有些才名的。
孟冠白几人能获得此次举人会的请柬可都是得益于谢景行,孟父为孟冠白购买的宅院毗邻京城内城,已算得上是外省百姓能在京城买到的最好的地段。
而那处是孟父特意买了让孟冠白参加会试时居住的宅院,周围不少邻居也是来参加会试的他地举人,郎如是便是其中之一。
住在相邻的地方,年龄相近,自然便有所交集,郎如是在无意间得知了孟冠白几人乃是谢景行的好友,当时便起了意。
要知道在谢景行到京城之前,对此次殿试状元的猜测便已暗暗流传开了,其中最有可能的便是徽江省的郎如是、乌千峰和幽河省莫光柏,都是小小年纪便才名远播的少年天才,可没想到临到会试,谢景行却异军突起,甚至有隐隐赶超之意。
此次状元之席会花落谁家,谁也不敢说,可在那些见不得人的赌场里面,谢景行的赔率却是最低的,以小见大,看来不少人都觉得谢景行夺得状元的可能性比郎如是等三人更大。
这其中有多少原因是源于盛大家那篇文章,又是否与红衣大炮的横空出世有无关系,那就不得而知了。
他人也不在乎原因,只想看看谢景行其人到底如何,是徒有虚名?异或真是胸罗锦绣?
可他们来了京城,却从未见过那传闻中的谢景行,问遍身周之人亦是如此。
那就更招地人好奇心起了,现在总算是逮着了与那谢景行有关系之人,可不得抓住机会?
如此才有孟冠白几人到手的举人会请帖。
当然此间种种谢景行是一概不知的,他正在人群之中寻找孟冠白等人的身影,可没想到一个个仔细瞧去没看见人,却是在身后出现了熟悉的声音。
转头看去,一位举止有度,神态潇洒的青年人被一大群人簇拥在中间,正从外面踏步而来,人人手中都捧着一支或数支梅花,而在那年轻人身后的人之中,正有着他遍寻不着的寇准规和孟冠白几人。
看着他们一群人说说笑笑着,孟冠白混在其中神情兴奋,满目神采飞扬,看来与旁人相处的很是融洽,就是走在旁边的孟冠白和萧南寻,未曾开口,可眉目间也染着笑意,更莫说是丘逸晨和吕高轩了,他们二人落在其后,也正与身边其他几人攀谈着些什么。
直到走到近前,为首的那位年轻人看见站在路中间的谢景行,拱手而礼,“这位仁兄来得正好,我们刚才去外面折了几支开得正艳的梅花。”说着将他手中的一团梅花往谢景行跟前递了递,“兄台若是喜欢,可择两支赏玩。”
谢景行看他穿着一身鹤羽氅,暗紫色的内衬上穿插着几线若隐若现的云纹,头戴沉香冠,腰间缀着一抹透绿的双兽纹玉佩,正含笑看着自己,笑间无一丝阴霾杂色,瞧着很是俊朗。
两人此前是从未见过面的,可看他言语自然,态度随意,显然是交友广阔之辈。
谢景行一笑,“那便多谢这位兄台了。”从他手中取过一只梅花,拿在了手间。
他一出声,寇准规几人自然发现了他。
几人当即穿过人群走到他身边,孟冠白笑得欢畅,“谢兄来得晚了些,不然就可以与我们一同出去赏梅了,这静心寺中梅景属实不同凡响,通州府可没有这么大片的梅林。”
看他手中独有一支梅,当即从自己手头又挑了两支塞进了谢景行手中,“刚才我们出院赏梅时遇到寺中僧人,他们可折了不少梅枝,说要去招待贵客,见我们过去,分了我们不少。”
第174章
谢景行接过,却并不全拿在手上,而是分了一支给元宝,也不顾此失彼,又分了一支给身后的常护卫。
弄地常护卫脸上升起一抹暗红,他这个大老粗,一双手粗粝,握着这么一枝梅花,属实有点不搭调,他看谢景行转回了身,连忙将梅花塞给了身旁的元宝。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元宝手中就莫名多了两支梅花,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或是欣喜的情绪,就这么平淡地拿着,还扯了一下常护卫,指了指另一边的屋子。
那里面有着不少人,看那样子都是与他们一样跟着过来的书童或是侍从。
常护卫看了看院子中的人,发现都是些孱弱的文人,没有一个比得上谢景行体格,就跟着元宝离了谢景行身边,走去了一旁。
其他人都没注意到元宝和常护卫的动作,孟冠白的话一出,不少视线就直接落在了谢景行身上。
尤其是为首的郎如是,请帖是他亲笔所书,再派人送出去的,他听了孟冠白之言,立即反应过来,面前这位面如冠玉,手捧梅花却一点不显女气,反衬得其人更显俊逸的文人,便就是那传言中的谢景行了。
谢景行和寇准规几人叙完旧,这才觉出院子有些过于安静了,抬眼一看,发现不少人都盯着他,就是没直接看过来的,也用眼角余光扫着这边。
一时有些怔愣,难道在他方才与寇准规等人说话时,发生了他不知道的事情?怎么都盯着他看?莫非是他这一身黑的站在光彩照人的郎如是身边,显得过于落魄?可也不足以招这么多人眼吧。
郎如是见他话落,上前一步道:“久闻谢兄之名,终于得见,此次举人会能有谢兄参与,乃是郎某莫大荣幸!”
谢景行听得此言,知他就是此次举人会的承办人郎如是,当即笑道:“郎兄笑言,早在我入学之时,便已曾听闻郎兄才名,能来参加郎兄举办的文人会,才是谢某之幸。”
孟冠白在一旁龇牙咧嘴剪,见郎如是还想再客气,一把拉过谢景行,又挡在郎如是身前,道:“两位就别相互恭维了,这等美景,坐下赏赏梅,喝喝茶才是平生一大乐事,哪儿值当将时间花在这等子斯抬斯敬上。”
丘逸晨失笑,“孟兄所言是极,不若我们现在便进大堂煮雪品茶,赏景话梅?”
谢景行侧身,笑道:“正有此意。”
接着几人便一同走进了大堂,说是大堂,却只有一边有一面完整的墙壁,却又不像是轩,缘是因为进去的地方没有门扇,完全洞开,只有顶上有着房檐,上面附了瓦片,除此之外,屋角都以一根立柱撑着,进去后左右两边是两扇敞开着的大窗,几乎占了整面墙的四分之三的位置,虽然建筑模式怪模怪样的可却极适合赏景,无论从哪边看出去,都能将净心寺中梅林美景尽收眼底。
里面摆放着也有桌有凳,可是大家都是三三两两站着,或赏景,或交流,郎如是带着谢景行一群人进了屋后,长桌旁的凳子上才总算有人落座。
虽总说文人相轻,可对郎如是,其他人却都是服气的,在场之人除了谢景行,都与郎如是打过数次交道,无论是郎如是的品行还是文采,确实都是一等一得好,挑不出错来。
不过却不代表他们就甘拜下风了,毕竟能一路考上举人,还来京城参加会试的文人,谁不是过五关斩六将?谁又比谁更差?只是欣赏是少不了的。
且郎如是不止是此次举人会的发起人,还是在场诸人中,除谢景行外,声名最盛之人。
郎如是的名气是实打实地用一篇篇文章、一篇篇诗歌打下来的,与之相对的是,谢景行的名气就有些走偏门的意思了,无论是盛大家的文章还是红衣大炮,都并没有让这些人见识过谢景行的文采到底如何?是不是真的配得上那赌场中最低的赔率?
大家都有些好奇,好在此次能被郎如是邀请而来的人,都是与他交往过后,觉得品行才学都不错之人,虽然看着谢景行的眼神有些异样,却没有跳出来说些贬低人的话,更没有酸言酸语。
虽有意想于谢景行交流一番,可见郎如是领着谢景行入内,也并没有现在立即就向前,硬要与谢景行拼诗斗文,难得和谐的一场文人聚会。
不过总归不可能一直平静无波,郎如是当初会起意邀请谢景行和孟冠白几人来举人会,便是有心一睹谢景行其人和他的才学,郎如是极为自负之人,就是与他并为徽江双杰的乌千峰,他也是与之比拼过数次,两人皆有胜有负后,郎如是才愿承认乌千峰之才学不亚于他。
谢景行之才名突起,甚至后来居上,郎如是不可能不让谢景行露一手。
才饮过两口茶,阵阵幽香还在鼻尖,郎如是便笑道:“不瞒谢兄,此次特意邀谢兄来此,便是想一赏谢兄之才,不知郎某可幸有得见谢兄高才?”
他又转头往窗外景色看去,“如此美景,谢兄难道就不曾意动,何不为其赋诗一首?”这是想要与谢景行斗诗了?
谢景行还没做出反应,坐在他身旁的孟冠白和丘逸晨倒是先放下了手中茶盏,脸上笑容也跟着收敛了些,倒不是生气,只是现在才反应过来,郎如是之前与他们打交道,或许也与谢景行有关,他们还道他们这几个从通州府来京城才短短时日,还名不见经传的举人,如何就能得到郎如是的另眼相待?
不止一直对他们客气相待,还邀请过他们参加过数次郎如是发起的诗会,此次更是被邀请来参加这一场举人会。
这场举人会只看地点,就知与平常的诗会、文会不是一般水平,每年净心寺梅林开园时,能进到净心寺赏梅的人,身份可都不一般,郎如是能将此次举人会的举办地点放在净心寺,还是借了他族叔的名头,他族叔乃是正三品的太常寺卿。
就算如此,郎如是借族叔之名租下的这处举行举人会的院子还是净心寺中位置稍偏的,那些位置更好的院子里面,现在正坐观梅景的,还不知是哪些皇亲国戚呢?
这些都是孟冠白同其他人闲谈起来时,听人提起的,听闻此次举人会如此了不得,他们居然也被邀请了,自然也曾心有疑惑,原还以为郎如是只是恰巧与他们几人投缘,可没想到郎如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不过只是一瞬,孟冠白是商贾之家出来的人,这几年又有所成长,并没有变脸,还是笑着道:“看来我们能来几次举人会还是沾了谢兄的光呀?”
郎如是却没有被他的话刺到,而是举起茶杯,笑看着孟冠白:“那我便以茶代酒自罚一杯。”说完将茶盏中,茶水一饮而尽,放下茶杯后,才又道:“可孟兄却莫自贬,我虽对谢兄甚有好奇,可我对孟兄几人也甚是亲近,就算孟兄几人与谢兄并不相识,我也仍视孟兄几人为友,绝非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