屿哥儿对着华夫人眨了眨一边眼睛,古灵精怪地继续道:“二哥啊,我们可不能做那等子忘恩负义的人。”
安庭轩嘴角抽了抽,摸了摸鼻尖,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行了,明年一开春,等天气稳定些,我便带着你那谢哥哥送过来的红衣大炮,领着将士们去将守边城夺回来,到时也好让你早些回京,见着你那谢哥哥骑马游街的春风得意模样。”
屿哥儿顿时支棱起来,满眼亮晶晶地看他:“当真?”
连华夫人和牧渐鸿都眼含期待。
安庭轩满脸笃定,“当然,二哥何曾骗过你?”
屿哥儿顿时嘟嘟囔囔地说:“小时你骗我可多了。”
不过他脸上还是忍不住笑,这等大事上二哥定然不会骗他,他说不定可以赶在谢哥哥殿试之前赶回去,想到此处,屿哥儿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安庭轩见他那傻样,撇开眼,眼不见为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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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风呼啸着刮过,今春不知怎么回事,都已入了二月,可天气仍然严寒,钱易之在年前为寒灾所做的准备倒是真派上用场了。
因为就快要入贡院,还一呆九日七夜,到时身穿单衣,肯定得在冻手冻脚之时写下文章,谢景行为了能顺利考完会试,刚进一月时,就脱了厚实的棉袄,顶着严寒日日勤学不倦,每日的强身健体也没落下。
今日也是如此,谢景行站在书桌后,只身着几层单衣,握着毛笔在面前的宣纸上写写画画,偌大的一间书房,连一个炭盆都没有点燃。
今日天气不好,天阴沉沉的,不过书房并没点着烛火,可书房里光线却还不错。
天下商行早在年前就将玻璃捣鼓了出来,本还会更快,只是寻合适的制玻璃的原材料多费了些时间,等石英砂到位后,谢景行又将制玻璃的步骤写得详细,还有图,甚至都没来麻烦他,天下商行的人就将玻璃制了出来,送来了谢宅。
天下商行的工匠手艺不错,做出的玻璃鲜明透亮,比谢景行预料的还好,虽然没有华夏常见的防弹、隔音效果,可装在窗户上已是绰绰有余。
得他肯定后,黄娘子当即便加窑开始制作玻璃,没多久,谢宅的所有窗户便换成了玻璃。
别说,换之前谢景行点着烛火也不觉得有何不可,可等换上了玻璃,房间登时亮堂许多,光线穿过玻璃洒在屋内,感觉房间都变大了不少,心情也跟着敞亮了。
自从与黄娘子商量好玻璃买卖后,谢景行再也没出过谢宅,就是每隔五日送回通州府的信件都是让元宝帮着去驿站寄出的。
可他也听方管家和出外采购的侍从回来说过,现在天下商行的玻璃可谓是有价无市,不知多少达官贵人和豪富之家举着银子也买不到,每日天下商行外面购买玻璃的长长队伍,从日间到宵禁,从未减少过。
一想到每卖出一份玻璃,他就能得出其中利润七成,谢景行心情就更是愉悦。
可有人就不这么高兴了。
晟王府。
雪虐冰饕的寒日也冻不住心中怒火,晟王怒气填胸,他努力维持着平日里温文尔雅的表现,可反而使得一张本来算温文的俊脸显得面目可憎,“他真如此说?”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身穿黑衣的高大汉子,此时脸上带着一丝畏惧,连忙道:“那小子真是这么说的,说谢景行自从净心寺之行之后就再未出过门,而谢景行与他的几位共同的友人也是如此,俱都闭门潜心读书,他也不好单独去寻谢景行。且现在已临会试之时,若是他现在莫名提出要看红衣大炮的图纸,着实怪异,会引起谢景行警觉,他便一直没找到机会。”
晟王冷笑一声,“我倒要看他要拖到什么时候去?”
接着他沉下脸,吩咐道:“你派人给通州府给那汉子提供一些助力,我看萧二少爷那嫂子身为一个地坤,这辈子就跟着一个傻子也太可惜了些。”
他脸上扬起一抹怪异的笑容,“地坤就该配天乾,我看那汉子就挺合适的,本来就是郎有情妾有意,却有人从中作梗,使其劳燕分飞,如此残忍之事,我们合该去帮帮他们才行。”
汉子听着耳边比外面彻骨寒日更冷的声音,心中发寒,却不敢抬眼看一眼晟王神情,应了一声后,匆忙离开办事了。
可在晟王看来,萧南寻只是他达成目标的一枚棋子,不值得他费太多心,他现在满腔怒火,针对的全是那个敢于欺骗他的谢景行。
回想起他那日离开净心寺之前,与孔无霜一起被主持引着到佛堂礼佛时,看到的佛像面貌,那时的激忿至今还萦绕在胸,一丝未曾退去,随着时日过去,更是横生无名孽火。
现在想要取得红衣大炮制作方式的计划暂时也行之不通,晟王更是面沉入水,心中怒火奔腾,房间里气压低得风都透不进,一旁的王府管家更是低垂着头,一丝大气不敢出。
唯有一旁不知事的画眉不时溢出两声鸟鸣,证明时间并不是静止的。
猛地,晟王一挥手,将手旁的鸟笼打了出去,里面的两只画眉登时一阵乱窜,惊恐的尖叫声响彻整间房子。
王府管家连忙跪倒在地,“殿下息怒。”
不绝于耳的哀哀鸟鸣声让晟王竖起眉头,怒吼道:“将这两个畜生扔出去。”
王府管家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来,将纹金的笼子捡起,匆匆递到了外面候着的侍从手中,对他使了个眼色。
随后又返回晟王身边,低声下气道:“王爷可曾伤着,若是不愿那两个小东西再叫,吩咐小的一声便是,哪值得殿下亲自动手。”
发泄一番后,晟王情绪稳定了些,他连连冷笑,得罪了他,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此次会试贡院的场官,你可认得几个?”
王府管家凝神想了想,不多时便想起了这次场官有哪些,立即答道:“此次贡院场官中有广威王家的小世子。”
晟王有些惊讶,“那不成器的怎么混进去的?”
管家道:“广威王塞进去的,就是负责巡视考场这些杂事,重要的事情可不敢让他去,只让他去混混资历。”
让不成器的子弟混资历,以便日后在京中谋个一官半职,这事在京城很是常见,晟王也不多好奇。
广威王恰好就是何怀仁手下的人,而广威王小世子曹天雄一贯在京城横行霸道,借的不外乎便是太后和何怀仁的势,在晟王跟前,一贯是做小伏低的。
他眼中闪过一抹暗光,将管家招至身边,低声吩咐了他几句。
管家连连点头,随后步履匆匆,走出了大门。
晟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眼中逐渐溢出一抹狠意,这次会试的主考官是孔起元,他不敢将手伸得太长,可只要不影响此次会试正常进行,也不对试卷做手脚,一些微末小事,想来孔起元就算发现,也不会太过在意。
总得让人吃吃苦头,才能一解他心中之恨。
第184章
元宝从外间进来,手里捧着一壶热茶,看着谢景行只穿着单衣的模样,他都忍不住哆嗦,他穿着夹袄,戴着帽子都觉得冷,更何况老爷穿得这么单薄了。
在元宝走到书桌旁时,谢景行正好停笔,他将毛笔放在一旁砚台上搁好。
元宝见状,连忙给他倒了杯热茶。
谢景行将茶杯捧在手中,掌心被温烫的杯壁暖得有些酥麻,他吹了吹杯中茶汤,呵出的气比那热茶的寥寥烟雾也不差了,喝了一口,等热茶暖了肠胃,他才道:“元宝,你跑一趟,去将常护卫叫过来一下。”
元宝立即应了一声,他也不耽搁,直接转身出了门,常护卫现在应该还在前院呢。
谢景行将一盏茶喝完,身体总算才有了些暖乎劲儿,将已经墨迹干透的文章铺好,然后放在一旁早已写好的几篇文章上。
这些文章都是为三月的期刊准备的,每次期刊的文章总归都是要提前一个来月送过去的,毕竟期刊要成本售卖,需得经过校对、刻版、刊印等等,短短时日可做不出来,起码也得在赶早二十来日左右开工,只有如此,才能赶在每月一号正式发售期刊前,将期刊运送到大炎朝各地。
而接下来他近十日都得待在贡院中,要等到十七才能出贡院门,就算每场考试中途他会出来一晚,可那时心思都在会试上,定然腾不出别的精力为期刊准备文章,若是等他出来再写,无论如何也赶不及。
他没等多久,常护卫便大步走了进来,“谢公子,你寻我?”
谢景行撂下茶杯,点点头,他将那几篇文章全部递给了常护卫,“这些你还是拿去交给黄娘子。”
常护卫虽是从边境退下来的兵士,大老粗一个,可却是识得几个字的,他垂头一看,最上面的便是一篇关于应对寒灾的文章。
新闻嘛,不便是写最受百姓们关注的事情吗?而此时大炎朝不少地方都正在遭受寒灾,连京城都不例外,谢景行自然而然便以寒灾为题,写了这么一篇近似策论的文章。
会试第三场考的正是策论,不过他并不担心会试考的策论题目也是寒灾,若是真这般巧合,他另写一篇也并不难。
常护卫已不是第一次将这些文章送去给黄娘子了,熟门熟路应了一声后,便抱着东西离开了。
元宝这时才走了进来,他没有常护卫高大,脚步慢些。
看常护卫离开,元宝也并不好奇,而是凑近谢景行道:“这几日天气也太冷了,也不知初八之后几日能不能暖和些?”
谢景行看着玻璃外不时飘过的雪花,眉头微微叠起。
元宝也跟着看出去,心中更担忧,方管家说进去贡院不能带棉袄、夹袄,甚至连稍微厚实些的皮衣、毡布都不能带进去,就算要挡门都能只带光滑还藏不下任何东西的油布,这般严寒的天气,也不知一场会试下来,老爷撑不撑得住。
谢景行看着元宝不自觉皱成一团的眉头,笑道:“你别跟个小老头一样担心,进贡院的举子都一样,想来贡院的大人们也会考虑着这点,总不会让所有应试举子考完后都大病一场。”
虽然在安慰元宝,谢景行心中却还是有些担忧,可会试只穿单衣是大炎朝立朝之后便立下的规矩,规矩之所以为规矩便是要让大家遵守的,他不觉得规矩会因为这场寒灾就有所改变,也只能看大家能不能坚持住了。
以往在入二月后,天气早已不再寒风侵肌,从没像今年这般寒冷,只能怪这届春闱举子运气不好。
他还好,毕竟常年锻炼,抗寒能力会强上一些,就是不知几位友人能不能耐得住,说来从上次净心寺之行后,谢景行还未同几位友人再碰过面,也不知他们在忙些什么?该也是在勤读首辅孔起元和光禄寺少卿孙红英的文集。
不过也不是没有联系,上次安淮闻让人带话说此次主考官确认后,他当即就将口信送去了孟冠白和萧南寻住处,也得了回音,想来都有所准备,他也不需太担心。
和乡试遍寻明州府书肆才寻到主考官的几篇文章不同,此次主考的文集却是繁多,安淮闻送了一整箱过来,这段时间,谢景行已将两位主考官的文集读透了,两位主考官的文风不甚相近,甚至可以说截然相反。
孔起元的文章典雅细腻,细究起来却是著手成春,超超明神,自然又灵动。
孙红英却是雄浑高古,字字得其环中,句句人闻清钟。
既然两位主考文风不同,只看考生如何抉择了,谢景行的文风明显偏向孔起元,他也不多做纠结,直接延续自己文风便是。
除了时不时担心此次会试考试天气,谢景行这两月间万事顺意,可临近考试,不知怎的,心总有些悬着。
很快便到了二月初八。
迷迷糊糊间,谢景行听到了门外的动静,他弹起身,这才听清楚是有人敲门的声音。
元宝和方管家都在外面,方管家手头拎着一个考篮,考篮里面的东西就一个大件,也就是可以遮挡号舍空洞大门的厚实油布,除此之外,其他的都是考试时要用到的笔墨纸砚,另就是在号舍中的吃用了。
方管家是经历过安庭远科考的,事事考虑得周到,用不着谢景行关心这些杂事。
垫了垫肚子,仍然是一大早就等在了贡院门前,贡院在京城的东南角,靠近皇城,而乾安街也在靠近皇城的东南方,两地距离不远,没有赶车,谢景行直接走着过去的。
还没走近,就能看到参加会试的举人们人头攒动,已经是按省份排好队了。
辞别方管家、元宝和常护卫,谢景行提着考篮,在割骨般的寒风中,寻到了安平省的地界。
高挂的灯笼映照下,安平省的一张张面孔谢景行都有些熟悉,可太过寒冷,大家都没有说笑的兴致,抖抖嗦嗦地排在长列中,只盼着能早些进到贡院内,好歹号舍中有三面墙,也能挡挡寒风。
谢景行也没有特意去寻寇准规和萧南寻等人,他是踩着时间来的,想来萧南寻和寇准规几人早就排去了队伍前列,离得远。
不过,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谢景行才在队伍最后站了半刻钟不到的时间,前方放人的钟鼓声便“梆梆”响起。
放人的速度不慢,想来搜检的锦衣卫们也觉得冷。再说,都已经到了会试,也没几个人会作弊,会试搜检要比乡试要松上许多,也就是在考篮中翻翻捡捡,再将衣衫褪尽之后,大致看了看。
待一整套收检完毕,谢景行将衣衫抻直,脸都冻木了,可他还算好的,身旁与他一同脱下衣服检查的几位举子,连牙齿打颤的“咯咯”声他都能清晰听见。
领路的人也没有催他们,等他们收拾好才领着他们去了前面大厅,同样是需要将考票送上,盖印、写上号舍号,与乡试同样流程。
谢景行翻过考票,“玄字号三十三”,不前不后的一间号舍,倒是不用担心会是厕号。
这时考官却没有将会试所需的蜡烛也拿给谢景行等人,正当几人心中疑惑时,身旁跟着的领路官道:“此次会试天寒,陛下仁慈,忧心考生们身体,令大人们为各位考生都准备了一篮子煤,且每间号舍外也备有一个铁炉和铜壶,足够各位学子在考试期间取暖用的了,也能方便时时都能喝口热水。”
谢景行听着有些惊讶,也放下了些心,跟着身旁人一起喊了两声,“陛下万岁。”
煤炭脏污,显然是不能放在这里的,难怪连蜡烛也没在此处,显然是待会儿去拿煤炭时顺便一起领。
领路官顺着前面的回廊往前行,谢景行一行十人跟在后面,此时天色仍然昏暗,唯有回廊上挂着的几个灯笼能照见脚下的路。
谢景行走在一行人的最后,一路走来很是顺畅,可在转过回廊拐角时,只听见一声“哎呀”,等他抬起头看过去,就见着领路官倒在了地上,身上衣衫早已湿透。
“哎哟,对不住,对不住,我走得太急,没注意你们过来,一不留神就撞上来了,这可怎么办?这天寒地冻的,可得多冷。”一个汉子手中拎着一个木盆,焦急地将领路官扶了起来。
领路官满脸恼怒,“你怎么回事?这个时候端水干嘛?也不看着些路,要是耽误了事情,你担待得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