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那阵阵脚步声又远去。
席香这才松口了口气。
随后门房亲自过来报消息,道莫黎领着一队近百人的精锐士兵,将斜对面的那处宅子围剿搜查了一番。一无所获后,莫黎就发了一通火,就带兵走了。
陈令挥手让门房退下,就听席香喃喃道:“若方才我们没换地方,此时只怕已是瓮中之鳖了。”
肯定是有人去报信了,莫黎才会知道他们在那里。至于那报信之人,无需多想,除了杨钩不作第二人想。
莫黎来得这样迅速,很显然,杨钩一出门就去报信了。
席香神情微黯,明显是被杨钩此举伤到了心。陈令正想安慰她,席香却已经收拾好情绪,一脸平静地问道:“你早知道他会有此一举?”
虽是问话,但语气已经笃定无比。
怪不得离开对面那处宅子后,她问起为何离开,陈令语焉不详,想必当时陈令就已经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只是碍于她的面子不好直言不讳。
“并不敢肯定,只是身处异地,多留个心眼总没错。”陈令一边说着,一边在心中叹了叹,头一回觉得席香坚毅的性格不是那么好,他方才想了满腹安慰之词都没用武之地。
陈令说得含蓄,但席香还是听出来了他话里对杨钩的不信任。这也正常,若杨钩不是她弟弟,她也一样不信任。
两人这边悠哉哉的喝着茶,那边莫黎带着兵扑空而归,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回到他府里,硬生生踹坏了一张书案。
伺候的下人大气不敢出一声,生怕碍了莫黎的眼,也被他一脚踹断气。
待莫黎抓扑空的消息传入王宫时,杨钩已经在陪着杨清韵吃晚饭。
杨清韵生得美,否则当年西戎王也不会为了得到她而认下杨钩这个便宜儿子,还封她为侧妃。
要知道西戎王宫中有无数美人,但只能设一后两妃,余下的,任凭再得西戎王宠爱,也只能当个没名没分的侍妾。杨清韵一个外族人,能升至侧妃的位分,可见她昔年是何等的风光盛宠。
但美人总有迟暮的时候,这十余年过去,年过四十的她,虽风韵犹存,但终究不必年轻活泼的小姑娘来得要招人喜欢。
色衰爱驰,西戎王已经不似前些年那样宠爱她。
好在位分在那摆着,即使没了西戎王的宠爱,杨清韵在西戎王宫里的日子也不难过,平日该有的东西,都不会短了她。
何况,如今她儿子杨钩在西戎王面前也还算得脸,西戎王以前看在杨清韵面上善待杨钩,如今却反过来了,看在杨钩面上,纵使杨清韵恩宠不复从前,西戎王也很善待她。
母子俩饭吃到一半,西戎王就过来了,母子二人双双放下碗筷,欲起身行礼,西戎王摆手道了句:“罢了,自个屋里不必这么见外。”
西戎王如今年过五十,和西戎人一样,都生得高大威猛,脸上还蓄了半脸的胡子,一双眼生得如铜铃大,不苟言笑的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屋里,令人有种无形的压迫感。
杨清韵和杨钩都不怕他,他说不见外不让行礼,母子俩还真就自在的坐着,杨清韵问了句:“王上可要添碗饭?”
西戎王和王后是青梅竹马,感情很不错,晚饭一般都在王后那边吃了才走,数十年如一日,几乎没变过。
果然杨清韵话音才落,就听西戎王道:“不必,在王后那吃过了。”
他既没有在这吃饭的意思,这个时候过来,那就是有事了。好在母子俩也吃得差不多,碗里只剩两口饭,略略吃完,杨清韵就叫人把饭菜撤下去了。
三人从侧屋到正堂,西戎王在主位上落了座,把杨钩叫跟前,认认真真打量一遍,问道:“可伤着了?”
“伤?”杨清韵疑惑,“今日出行发生什么事了?”
“哪能啊。”杨钩说着,背着杨清韵朝西戎王眨了下眼。
西戎王一顿,明白过来,一脸若无其事地对杨清韵道:“哦,是听说有热情的姑娘爱慕咱们的七王子,朝他扔了不少鲜花香帕,我怕砸伤了他,便过来看看。”
杨清韵便抿嘴一笑,“哪能金贵到被花砸伤这份上。”她生得实在好,纵使已年过四十,一颦一笑仍风情万种,我见犹怜。
西戎王看得顿时有些意动,手放在椅座上摩挲着,借口道:“王后那吃多了,有些渴,想喝你泡的桂花茶。”把杨清韵支开了。
她一走,杨钩作出一副松口气的模样,和西戎王道:“父王,你差点让我穿帮,娘她可不知道我被人绑走的事。”
西戎呵呵笑了一声,好脾气的认错道:“是父王莽撞了,父王跟你赔不是。”
杨钩知道西戎王把他娘支开,可不是为跟他赔不是的,横竖都是要交代清楚的,他索性自己先主动说出来了:“父王,绑走我的人是一个和我长得有点像的姑娘,她自称是我阿姐,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我哄她把我放了后,就马上让莫黎去捉人了。”
“也不知道莫黎把人捉到了没有。”他歪着脑袋小声咕哝着,复又抬起眼,望向西戎王,一副天真不知事的模样:“父王,我真的有一个阿姐吗?”
西戎王笑容不变,伸手将他揽到身前,捏了捏他鼻尖,语气很是宠溺道:“那你希不希望有个姐姐啊?”
“如果她也是我娘生的,那我愿意。”杨钩道,“同一个娘生的姐姐才会对我好。”
西戎王“哦”了一声,语气有些沉:“你二姐五姐对你不好吗?”
杨钩闷声答道:“她们对我也不是不好,可是她们对四王兄更好。她们也不会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把四王兄拉到身前,替她们挡剑。”
西戎王共有八个子女,大王子哈德是王后所出,二公主、四王子和五公主都是另一个侧妃所生,三王子、六王子、乃至于仅有一岁多的八王子,都是侍妾生的。
西戎王听他所言,笑容沉了沉。显然,他不知道二公主拿杨钩当挡箭牌的事的。
“所以我觉得同个娘生的姐姐肯定会对我更好。”杨钩不着痕迹的告完状,撅着嘴小心翼翼问道:“如果绑我的那个姐姐,真的是我姐姐,我可以把她接到王宫里住吗?”
这话可真真是孩子气了,西戎王瞬间被逗笑,拍着他的肩膀朗声道:“哈哈哈!好孩子,你只要能说服你姐姐投诚咱们西戎,父王也给你姐姐封个公主当!”
席香连胜西戎数次,她的名字早在西戎王这里挂了号,如果真能利用杨钩母子俩,把她收服,那西戎将会又多了一员猛将,进攻大梁就指日可待了。
“所以她真的是我姐姐吗?”杨钩一脸诧异。
第070章
“所以她真的是我姐姐吗?”杨钩一脸诧异。
西戎王看似人高马大,但心思却十分缜密,他没有回答是或者不是,只温声问道:“好孩子,你和父王说说,你是怎么哄她放你走的?”
要不怎么说西戎王也是只老狐狸呢,纵使他扮作无知孩童,这厮的心眼依旧没少。
杨钩垂着眼,道:“我就和她说只要她放我走,五天后巳时在四方神台,我可以让她见到我娘,然后她就把我放了。”
西戎王可不是轻易能被人糊弄的性子,杨钩这话一点都不掺假,他还犹有怀疑,道:“就这样?”
杨钩对上西戎王的眼睛,定定点头:“就这样。”
西戎王沉吟不语,这时鼻间嗅到一股清淡的桂花香,知是杨清韵端着茶来了,便摸着杨钩的脑袋笑了笑,“好,父王知道了。这事是咱俩的秘密,不要告诉你娘。”
杨钩重重的“嗯”了一声。
待杨清韵端了茶进来,西戎王便一脸欣慰的笑容,对她道:“这孩子小小年纪就知道敬爱兄长了,他方才和我说要去看望他大王兄呢。”
杨钩:“……”
神他妈敬爱兄长,明明是想支开他。
杨钩低下头,佯作一副被夸得不好意思的模样,但目光却在瞬间沉郁下来,思考着是不是可以借哈德的手来做一些事。
杨清韵不疑有他,只轻叹了口气,道:“大王子殿下那脾性,若他知晓他的伤……”意识到眼前还有个小孩子,杨清韵及时地止了话题,对杨钩道:“你大王兄素来对你好,你是该去看看他。”
再不情愿,也只得顺着西戎王给的这道台阶下,杨钩抬起头,作出一副乖顺的神情,朝杨清韵露出一个浅浅的笑,“那我去了。”
离开杨清韵寝室后,杨钩脸色便彻底沉了下来,双手紧握成拳,眼中杀意腾腾。
但想到莫黎抓不到席香,他眼中杀意瞬间又被笑意取代。
他向莫黎通风报信,无非是想看这个所谓的姐姐有没有本事逃掉追捕,如果不能,那他绝不会将母亲交到一个连自保都不行的人手上。
但只能躲过一次,不算什么,接下莫黎一定会增多人手搜查她的踪影,如果她真的有能耐躲到五天后,把母亲放在她那里几年,他就放心了。
如果在这五天内不幸被捕,那正好让母亲死了心,无需再为她伤神。反正只要有他在,哪怕接下来的王位之争履险如夷,他也能保全母亲的安危,不一定非得让母亲远离王宫。
杨钩想到这儿,唇角翘了翘,双手负在背后,步伐轻快的往哈德寝殿走去。
到了殿外,还没进去,就听到里头传来哈德暴躁的怒吼声:“滚!你们都给我滚!”
紧接着便是一阵摔杯砸物的咣当声。
杨钩站在殿外,等里头歇了声哈德发泄完后,方慢慢踱步进去。
他殿里的人全都被赶了出来,一个个缩着脖子,怂得像只鹌鹑,大气也不敢喘一声,生怕惹恼了里面的那位爷,会因此丢了性命。
哈德殿里伺候的人,因杨钩常过来的缘故,和他的关系远比其他公主王子的要好,这会儿见杨钩过来,还有个胆子大的侍女,朝他摇了摇头,无声的提醒他此时不宜进去。
杨钩朝那侍女笑笑,摆了下手,便走进屋里去了。
他进了屋,哈德听到脚步声,隔着道珠帘子就吼道:“滚出去!”
杨钩撩开珠帘,还没近身,一个茶杯就朝他飞了过来,正中他脑门。
只听“嘭”地一声,茶杯落地,摔得四分五裂。
杨钩额头被茶杯砸出一个小伤口,混着茶水,顺着眉骨脸颊落了下来。
哈德看是他,满脸暴戾不减,拉着嗓子粗声粗气道,“你来干什么?是不是也跟他们一样想来看我的笑话?”
杨钩抬手摸了摸脑门被砸的地方,看了眼指尖沾上的血迹,目光沉了沉。
“大王兄。”他喊了一声,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很严肃:“如果你还这样下去,看你笑话的人,就不止王宫里这些人了。”
哈德坐在床上,面如寒霜,“小崽子,就算我现在是废人一个,想要弄死你照样易如反掌,你说话给我注意点。”
“我之前去大梁接你的时候,在大梁听过一个词,叫身残志坚。”杨钩完全不拿哈德的威胁放在心上,一副天真烂漫的语气道:“这个词的意思是,虽然身有残缺但意志十分坚强,通常用以比喻那些身残却取得很大成就的人。大王兄,我觉得你也可以做个身残志坚的人。”
这最后一句话实在太欠了,哈德忍了忍,没忍住,又抓起一个白瓷茶杯往杨钩的脚边摔了出去。
“你给我闭嘴。”哈德怒道,指着门的方向,咬牙切齿道:“滚,你马上给我滚。”
“我滚就是了。”杨钩欠了欠身,一副乖巧顺从的模样,“大王兄,你别动不动就这么大气,气大伤身,高兴的是别人,要知道现在宫里多的是人盼你不好呢。”
说罢,他转身就走。
哈德被他这一激,猛地一拍床板,喝道:“想看我落魄狼狈,我偏不如他们的意!”他看向杨钩,“你给我站住。”
杨钩一手已经撩起珠帘,准备出去,听到这话,唇角勾了勾,鱼儿上钩了。
他转过身,又变成了抿嘴温顺的模样,脆声道道:“大王兄有何吩咐?”
哈德深呼吸,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你和我说说,现在宫里都有哪些人开始活动了?”
这所谓的活动,指的是准备着手为王位而结党营私。
杨钩垂下眼,答道:“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
“除了你之外?”哈德咀嚼这一句话里的意思,语气很意味深长:“那你为何不动?”
杨钩抬眼,和哈德的目光对上,陈述事实:“王兄,我娘是大梁人。”而他,也是。
西戎人,断不可能接受一个外族人当他们的王。
哈德也想起来杨钩的身世了,默了片刻,目光停在他额上,道:“行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赶紧去处理你的伤口吧,知道我生气还要往里闯,下次别这么傻了。”
“我知道的。”杨钩道,“方才我能躲开的,我是故意不躲的,只有这样才能让你冷静下来,否则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听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