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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完咖啡,沉南初整理好泡咖啡的器具后,又在客厅陪齐齐玩了一会儿。
天气一转冷,齐齐就不怎么愿意动,即使室内温度不低,牠也几乎天天都窝在软毯窝里,无论沉南初怎么逗牠,甚至拿出了前段时间新买的玩具,齐齐仍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沉南初没说什么,只纵容的笑了笑。
收起散落一地的玩具之后,他坐到沙发上,拿起昨天晚上随手放在茶几上的收音机,熟练的调到了平时固定收听的频道。
电台正播放着李斯特的第三号爱之梦。
沉南初其实并没有特别偏好哪一种形式的音乐,只要是能带来不同感受的旋律,他都喜欢。
这世界太匆忙,生活中总该有个调剂。
可身体过份放松,精神反倒逐渐被睡意给吞噬,沉南初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还莫名感到有些冷,但是他明明记得自己有关窗。
自己现在正生着病,不能再着凉了⋯⋯
但真的不想起来确认⋯⋯
理智与现实情况在大脑里进行了一番剧烈争斗,最终理智险胜,选了一个折衷办法。
趁着还有浅浅意识,沉南初支起精神,一把拉过位置旁边的毛毯盖到自己身上,确定足够保暖之后就再也抵不住困意侵袭,睡了过去。
⋯⋯
等到被闹鐘吵醒,已经是下午的事了。
沉南初缓缓坐起身,过了好一会儿才总算是回了神,整个脑袋昏沉沉的,像是活生生的被人灌进了几斤水泥,而上下眼皮也像沾了胶水,睁都睁不开,虽然没咳嗽,但嗓子也乾得发疼。
沉南初越是清醒,就越是能感受到生理上的那股困倦感。
明明睡了一觉,起床后却感觉疲惫加倍。
提前跟医生约好的复诊也不能不去,他只好把自己捂得更加严实,除了平时外出必备的大衣围巾以外,就连平面眼镜和毛帽都戴上了。
收拾好外出背包,替齐齐扣上了导盲鞍,沉南初就出门前往公寓附近的公车站牌。
其实以往都是直接搭计程车去医院的,可今天不小心睡了太久,没来得及提前叫车,而现在又正值下班颠峰时间,如果等车一定会迟到。
想来想去,好像也只能搭公车了。
刚好公寓附近就有可以直达医院的公车,所以倒也不是那么的不方便。
沉南初耳里听着导航,一边指挥齐齐带路。
距离不算远,一人一狗很快就到了公车站。
站牌附近已经站了一群等车的人,沉南初当初导航的定位就是站牌本体,所以听从指令带路的齐齐也就将他带往了人群的中心。
感受到周遭动静,几个等车的人抬起了头,在看见齐齐身上穿戴的导盲鞍以后也只是好奇的看了沉南初一眼,就又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机。
「妈妈,那边有一隻狗狗。」一旁小女孩注意到了沉南初脚边的齐齐,她小心翼翼的扯了下母亲衣襬,怯生生道:「狗狗会咬人吗?」
「会,所以你最好是不要去碰。」顶着冷冽寒风等车,女人早已不耐烦,她嫌弃的看了齐齐一眼,声音满是厌恶的说:「狗都又臭又脏,你被咬到就会开始生病,严重的话还会死翘翘。」
闻言,女孩眼里的好奇果然被惊恐取代,她立刻躲到母亲身后,不敢再看。
听到母女二人的对话后,沉南初没有出言反驳,只是默默地牵着齐齐走到了站牌的另一侧。
这种事情已经发生过太多次了,回想起以往的经验,沉南初明白即便他尽力去解释,也不会有多大的用处。
虽然不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话了,但每次遇到都还是会觉得不舒服。
又走了几步,远离那对母女之后,沉南初才稍稍弯下腰,伸手摸了几下齐齐的头,说道:
「齐齐最乖也最乾净,她们是乱说的。」
没过多久公车就来了。
车门打开,沉南初并没有立刻走上前,而是等到所有人都上了车之后,才让齐齐带他上车。
脚都还没来得及站稳,就听见女孩尖叫道。
「妈妈!刚刚的狗狗要上车!」小女孩用力抓住了母亲的衣襬,像是被吓得不轻,她哭声喊叫道:「狗狗靠近我了!会被咬!会死翘翘!」
听见声响,车上乘客的目光霎时都落在了沉南初身上,有些离得远,甚至还垫起了脚尖。
沉南初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虽然眼睛看不见,但他听见了来自周遭人们的细碎交谈声。
而交谈的核心,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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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纪祈穿过重重人群,好不容易从后门鑽到前门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
小女孩被拦腰抱起,整张脸都埋在了母亲怀里,还在抽抽噎噎的小声哭泣,司机则安稳坐在了驾驶座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那人却无助的站在人群之中。
事实上,沉南初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现在这个情况,他不怎么常搭大眾运输工具,就算要出远门也是特别上网预约宠物友善的计程车。
齐齐性格好,平时不会无故对人吼叫,所以沉南初从来没想过带牠搭公车竟然会產生麻烦。
「这隻狗狗很乖,牠不会乱叫也不乱咬人,也有洗澡了,很乾净,所以不用怕。」
他试着安抚孩子,显然这并没有什么用。
后头有位乘客被小孩哭声吵得烦了,他直接扯开嗓子,远远的朝着沉南初道:「既然人家小孩会害怕狗,你就搭下一班车吧,不然现在整车的人都停在这里陪你浪费时间也不是办法。」
而后又继续碎念道。
「不方便就自己叫计程车啊,带狗出门还搭公车,不只你觉得麻烦,大家都觉得麻烦。」
似乎知道这句话不中听,那人已经自觉的稍微降低了音量,无奈声音依旧宏亮。
至少沉南初是听见了。
他抿了抿唇,难免感到有些难堪。
周遭细碎的声音又响起了,沉南初已经无所谓去分辨那些窃窃私语是好是坏,早就猜到人们会出现什么样的反应,他也不想要再去解释。
无非就是外头裹着体谅糖衣的误解。
这世界上的善意很多,同时也很分散。
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就算有,那是也期望,并不是常态。
「沉南初!」
正打算让齐齐把自己带下车,忽然清晰可闻的一句话在一阵细碎话音里过分突兀,就像颗磁石,瞬间吸走了周遭所有的杂音。
沉南初有一瞬间还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不然这声音为什么会这么的熟悉。
直到那人终于挤出人群,走到了他的身边,接着自己垂在身侧的手指被人牵住,还小力的晃了两下,他才真正意识到那并不是自己的错觉。
「纪祈⋯⋯」沉南初吶吶道。
「嗯。」纪祈捏了捏他的手指,应了一声。
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纪祈垂眸看了沉南初一眼,他不确定沉南初介不介意让别人知道自己眼睛的事,所以也不打算自作主张地替他解释。
想了想后,纪祈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那是他今天上完体育课买水时顺手买的,本想复习无聊时能吃,没想到现在竟然派上了用场。
「妹妹别哭了。」给了糖,感觉女孩的啜泣声逐渐停止,纪祈抬手指向自己原来的座位,朝着母女两人道:「后车门那边还有一个位置。」
既然怕狗,那离远一点总行了吧。
「赵晏。」
赵晏其实还有些恍神,他一度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真的打得太用力了,才会一不小心就打出了纪祈见义勇为的精神,忽然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下意识的就应了一句:「哎,我在这。」
回过神,听清少年的另一句话以后,他赶紧拉过自己的包,也站到了走道上。
「快来快来,现在有两个位置了!」
有了空馀的座位,那位母亲迅速安顿好了女儿,司机一看事件平息,便发动了车。
口袋里的手机疯狂震动,纪祈想都没想就果断按下了关机键,可却在抬头的剎那之间,隔着人群对上了赵晏「你怎么回事」的眼神。
对视三秒,纪祈心虚撇头回避。
你他妈,你个臭王八蛋!
赵晏恶狠狠的想。
⋯⋯
陆续有乘客下车,但车内还是挤得不行。
两人站在车门旁的空隙,身体贴得很近,几乎是纪祈一低头就能闻到沉南初的发顶。
齐齐趴在沉南初脚边。
公车其实有划分一个区域给导盲犬,但一想到还要牵着齐齐鑽进人群,沉南初就敬谢不敏。
「你今天怎么突然带齐齐搭公车?」纪祈终于憋不住疑惑,开口问道:「是要去哪里吗?」
「我要去医院,今天约了医生复诊。会搭公车是因为午觉睡得太熟,结果不小心就睡过头了,叫计程车的话还得再等一会儿,我怕下班时间的路况太差会耽误到看诊时间,所以就来搭公车了。」沉南初无奈笑了笑,玩笑似的说:「也没想到会发生这些事,早知道我就乖乖迟到了。」
听了他的话,纪祈心里其实挺不是滋味的,还没等他开口反驳,沉南初就转移了话题焦点。
「那你怎么也搭这班公车啊?」
那天逛完超市,在走回公寓的路上,沉南初记得纪祈说过自己住在超市的反方向,学校也是住家附近的社区高中,如果没有特别要去哪里,照理来说他应该不会搭到这一号公车。
「跟朋友去附近吃个饭,他说想嚐嚐鲜。」纪祈想了一下,说:「一间在网路上还蛮有名的拉麵店,不远,就医院再过去一点而已。」
「是赵晏吗?」
「你怎么知道?」
「我听见了。」沉南初笑道:「你刚刚有叫他的名字,名字很特别,声音也好听,感觉就是一个跟小燕子一样可爱的人。」
长得像燕子,性格倒像麻雀。
一戳就嘰喳炸毛。
「那你的感觉不准啊。」纪祈笑了,却依然嘴硬道:「他是一个爱吃爱哭又麻烦的笨蛋。」
橘黄色的夕阳贴上车窗,像极了戏剧谢幕时的灯光,正为这即将结束的一天喝采,在冬季傍晚的落日馀暉中,公车一摆一摆的前进。
还剩几站就快到医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处密闭空间有一小段时间了,沉南初总觉得自己好像有些缺氧,头又晕,又喘不过气。
他扯了扯围巾,想让自己舒服一些。
纪祈正举着单字本背着明天课堂小考的单词,察觉身前沉南初的动静后,他低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那人整张脸都是红的。
「沉南初。」
「嗯?」沉南初朝着声音方向看了过去。
隔着平面眼镜的镜片,一双圆润杏眼里尽是瀲灩水光,就像被一场春雨洗过的三月天,緋色眼尾出卖了躲藏在那的一株桃。
面颊浮着红晕,就连唇瓣都是艳丽的红。
很明显的不太对劲。
「怎么了吗?」迟迟等不到纪祈回应的沉南初又问了一次。
「没事,你别用扯的,我帮你。」只当自己想多了,纪祈收起单字本,伸手替沉南初解开围巾上的结,过程中手背却不小心掠过沉南初的侧脸,那处的温热过了头,反倒显得有些烫人。
那实在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温度。
「你是不是发烧了?」纪祈皱眉问道。
摸了摸脸颊,沉南初茫然:「有吗?」
「有。」纪祈掀开了他的毛帽,掌心贴上额间,那里果然是一片滚烫。
「很烫。」纪祈有些急了,目前手边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降温,他就直接把两隻手都贴上了沉南初的脸颊:「觉得不舒服怎么不说。」
「其实也没有不舒服。」沉南初表情诚恳,老实回答道:「就只是觉得比平常还要更闷一点而已,我以为是因为公车不通风。」
沉南初其实隐隐约约有预感。
从午觉起床以后就莫名其妙的不太舒服,但他很久没生病了,所以也就没往这方面想。
少年的掌心虽然也带着热,但跟沉南初现在的体温相比,仍然是大巫见小巫。
头还是晕,感受到少年手心带来的些许凉意,沉南初因发烧而不自觉皱紧的眉心逐渐舒缓。
纪祈真是个好人啊。
不但替他解了围,还发现自己的异样。
沉南初心想。
指尖勾了勾垂在沉南初耳边的毛帽小球,纪祈觉得这时的他简直就像一隻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防备的小猫,就算不舒服也还是会亲近人。
莫名的有点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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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沉南初正发着烧以后,纪祈也不去吃饭了,公车才刚进站就执意要跟着沉南初下车,顾名思义怕人烧昏头了,晕倒在路边没人理。
沉南初凹不过他,只好顺着他的意,一手拉着齐齐,另一手牵住少年。
不是第一次来医院复诊了,掛号和检查流程沉南初早已熟捻在心。
清楚那是属于沉南初的个人隐私,纪祈没打算探听,他之所以会硬跟过来,只是因为怕沉南初复诊完还要一个人发着烧回家。
看着沉南初顺利的掛完号、被叫号、走进诊疗间之后,纪祈随便在找了个位置坐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开始跟赵晏解释起放他鸽子的原因。
赵晏不是一个不讲理的人,其实本来就没多生气,听完纪祈的解释以后也不计较了。
-日日平安:行吧,原谅你了(emoji)-
赵晏心大,没讲几句就开始八卦。
纪祈本来还担心他会问一些跟沉南初有关的问题,没想到比起人,赵晏对导盲犬的兴趣反而更大,问题基本都围绕在齐齐身上。
一下子问齐齐现在多大,一下子又问大概都是几天洗一次澡,后来越问越夸张,连齐齐是什么血型这种鬼问题都出现了。
-纪七七:再问屁话就直接封锁。-
-日日平安:兇巴巴~(emoji)-
-日日平安:那再问一个!-
-纪七七:说。-
-日日平安:数学作业答案有吗?-
最后纪祈发了张中指照过去,乾净俐落的封锁了赵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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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要被烫熟了~ 小狗哭唧唧 T^T